伯恩无念无想地专注于工作,全情投入极光计划的评估工作。
资料真实、详尽、庞杂,囊括了心灵感应、透视力、思维传递、念力、预知未来、通灵及转世等研究领域。各项研究过程都有着充分的数据、表格和图文记录,一个人在有限的时间内根本无法完全处理。
伯恩考虑后,根据索引手册,着手对这些“超感能力”研究做了基础归类,以便进行系统化分析。
所谓超感能力是由人体产生的特异功能,超越人类的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和嗅觉这五种生理器官对外界的感知局限而另外具有的某种“潜在”的特殊感知能力,从而具有超越常人、难以用目前的科学原理来解释的特异功能。
以性质来分,伯恩把全部记录的人体特异功能分为三种不同的类型:
第一种类型是以“超感官知觉”的能力从外界获知信息。这是超心理学的称谓(Extra Sensory Perception,简称ESP)。这类研究统称为“赛现象”,“赛”是希腊字母Ψ(psi)的发音,代表未知之物,范围包括心灵感应、思维传递、透视力、预知未来、感知过去已发生的历史事件的能力。
第二种类型是通过“操控外界事物”的能力向外界发送信息。这类异能又称为心灵传输、意念投射、思维传感。具体表现为用意识传输信息、对他人植入意念,以思维隔空取物、使物体移动,以意识遥控物体、改变物体的常规物理属性,让物体“突破空间障碍”,即穿过封闭的容器,或远隔千里改变物质的特性等。
第三种类型是用超能与“灵魂世界”交流信息。这种类型包括濒死体验、招魂、通灵及轮回转生等各种人类灵魂层次的特殊现象。
上述三种类型的人体特异功能有一个共同点:人的超感与“信息”有关,并与之相互作用。
这种信息源和信息途径是如何产生的?这是个巨大的未知,也是极光计划研究的重点。伯恩基本认可这种研究方式,任何有科学态度的研究都不能只停留在对研究对象的观察和事例的收集上,而要深入探索它的机理、发生的原理,最终找到接近事物真相的理论。
当然,极光计划实施至今,仍然没找到人体异能的发生原理,因此也没形成有说服力的理论。这大概就是DIA决定评估,考虑终止计划的缘故。伯恩推测,事例和实验其实足够多了,该计划如果要继续的话,研究方向应该是系统分析和构建理论,这样不必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用更科学的方式来客观研究。
伯恩把他对异能研究的分类和建议逐一写在评估表上。这份表格栏目十分详尽,供评估人员填写对极光计划提出的各种意见。
以类型划分来看具体的事例就比较简洁了。他放弃查阅大量的失败事例,而重点归纳分析某些成功的。
档案里的绝大部分异能研究的结果都是含混不清的,非常空泛,缺乏可靠的参考价值。而在这海量的资料当中,有少部分实验“成功”了,结果可以验证。他要分析整理的就是这些“成功”的例子。
“意念杀羊”就是其中之一。这是有精准的实验记录,可以进行系统分析的一个人体异能“命中”了的事例。这项实验属于第二种类型的异能,以意念操控外界事物,凭空让山羊的心脏跳停。这项实验先后做了上百次,仅成功一次,仅有0.87%的成功率。
此外还有一些可验证为成功的事例:
1972年,先锋10号探测器发射后进入太空,飞向木星进行探测。DIA随即让超能战士进行了多次远程遥感木星的实验,记录下各种奇特的实验结果。其中有一份文档显示,一位战士描述了他用意念“看到”木星上围绕着一个环状结构,并画出了这个暗淡的木星环的示意图。
在21个月后,先锋10号探测器抵达木星邻近区域,发来近视图像,首次证实了木星环的存在。木星环的形状像个薄圆盘,环绕着木星每7个小时公转一圈。它由大量的尘埃和黑色的碎石组成,不反射太阳光,因而一直没被天文学家观测到。通过意念遥感发现木星环实属不易,很难用巧合来说,可以列为“成功”的事例之一。统计数据显示,该项实验约为1.4%的成功率。
1978年,一架装备齐全的TU-22侦察机在扎伊尔共和国失踪。事关重大,卡特总统下令国防部设法找到这架携带大量军事情报的苏联飞机。该搜索任务除了采取常规方式,同时还秘密由超能战士进行遥感搜索。这些战士被安排坐在一间密室里,戴着隔音耳塞,盯着墙壁上挂着的非洲地图,进行冥想遥感。不久后,一位由空军入选特战队名叫约书亚·史密斯的士兵感知到信息,指出了坠机所在位置。事后搜查那片区域,果然找到了那架侦察机的残骸。他遥感成功了。飞机发生故障后向地面俯冲,落地后被茂密的丛林完全覆盖,使用常规的搜索方式几乎不可能找到。
1969年,一组超能战士被派遣到战场上进行“超感侦察”。当时美军深陷游击战的泥潭,每天都有大量士兵遭伏击身亡,那些潜行在丛林里不时冒出来放冷枪的伏兵致使美军死伤惨重,约翰逊总统因此饱受国内舆论的谴责。超能战士临危受命,聚集在战场上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安全屋里苦想,以超感预知能力绘制出一份份标有特殊标记的作战地图,随即交到指挥部。据此,迅速动用战机和大炮对标记区域实施密集的火力覆盖。据统计,这些超能战士的“预知”准确率在1.8%~3.4%之间。
此外,伯恩注意到档案上的一个特殊记录:在战场上,这组超能战士的另一个重要任务是与阵亡者进行“灵魂交流”。他们出入各个战地医院,与那些濒死或刚刚阵亡不久的士兵单独相处,试图从亡灵那里获取情报。
与亡灵交流的这项任务属于第三类异能,但该记录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结果,不知成功率是多少。
另外还有个特殊情况,这组参与实战任务的超能战士回国以后,在几年内,都因身体器官衰竭先后离开了人世。经统计,他们的平均寿命为45岁。
DIA的专家分析认为,这或许与他们进行超负荷的脑活动有关。
医疗组出具的调查材料表明,超能战士在执行完任务后都大汗淋漓,几近虚脱,精神状态极差,急需补充水分、脂肪和蛋白质。每个人在病重入院时都出现了意识恍惚的状况,还有不同程度的幻觉、行为失常。以此推测,他们在战场上透支了“精神念力”,导致身体机能严重受损。
这次实战震撼了国防部,异能研究因此受到重视和大力支持。DIA随后从数万名军队士兵和国防部工作人员中精挑细选,训练出一批意识敏锐的“通灵者”加入特战队,形成了一支可以进行“意识战争”的秘密部队,并建立了超越想象力与灵性界限的间谍情报机构。
当时,该机构的保密工作极为严格,作为国防情报局的一部分,仅有极少数高层要员知道它的存在和各种秘密的实验,它在军中的绝密代号正式确定为“极光”。此后的70年代,是极光计划最辉煌的时期。
极光计划的所有开支都属于暗箱操作,拥有特别权限,预算不对外公开,不受国会监控,为保密,敏感内容豁免于向国会提交报告。
1972年至1986年期间,DIA对这支特战队下达的最重大的绝密任务,是用异能来获知苏联的军事动向,遥感搜索任何针对美国的,尤其是关于战略核武器、核潜艇、核设施基地及生化武器等方面的情报。特战队先后进行了大量实验,遥感目标的具体位置和细节。事后与实际侦察搜集到的情报核对,平均有0.45%~1.2%的成功率。
这些事例都属于第一种异能类型:以超感从外界获知信息。
伯恩通过归纳分析,发现可验证的超能现象基本都是第一种类型;属于第二种类型的“操控外界事物”的异能,仅有“意念杀羊”那一例;而几乎没有能与“灵魂世界”交流信息的第三种类型。档案里记录了很多第三类的事例,但缺失数据,无法验证,或结论模棱两可,不能列为成功事例。
他写下这个结论,随即想到了帕顿夫人,不由得悚然惊惶,感觉这位灵媒对他做的事情也许可以归为第三类异能。他作为受试者,到这时已深陷其中,切身感受到“灵魂之旅”的恐怖,心灵备受煎熬。
至此,他还隐约感到,如果梦境中的记忆也算是一种来自灵界的信息,他是否也产生了第三类异能?
神思恍然想了一阵,伯恩只觉头脑闷痛,身心疲惫不堪,没法再过多思考自身的事。唯有埋头继续整理资料,让这些东西塞满大脑,他才能感觉稍微好受一些,至少让他没空儿去想艾薇和安雅的事。意识麻木了,才不会那么痛苦。
他不停歇地忙碌着,在纸上绘制出一幅归纳事例图表。
看着图表,伯恩忽然发觉时间线呈现出一条看似有规律的曲线。随着年代由远至近,成功率在逐渐减少。经过70年代的高峰期,到80年代少了些,进入90年代变得更少,至今几乎全无。
他换了个制表方式,只统计成功事例的时间。这种变化立刻清晰。几乎没有上下摆动的幅度,时间曲线就是一条往下跌落的线。
这意味着什么?伯恩盯着图表,想到了一种奇特的可能性。
“嗨!你该休息了。”伊芙琳走进办公室,拿来果汁和苹果派,“你的脸色好差,别是累坏了吧?”
“谢谢!”伯恩松弛下来,只觉心力交瘁。他一身虚汗,喉咙干渴,喝了果汁也不解渴,身体似乎脱水了。
“你得停止工作。”伊芙琳边收拾摆满桌子的资料边说,“这些事其实没那么重要,你不必过于投入,这样废寝忘食的,超人都顶不住。”
“我习惯了。”伯恩揉着酸痛的眼窝说,“有点强迫症,不处理完手上的事不自在。”
“这可不行!如果你病倒了,我们还得负担医疗费。”伊芙琳说笑着,切开苹果派递给他,“尝尝,为你定制的,加了酸奶油。”
伯恩没什么食欲,勉强吃了点,只觉浓重的睡意袭来,眼睛干涩,视线有些模糊,大脑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蠢蠢欲动,要强行占据他的意识——不能松懈!他告诫自己保持清醒,一旦睡着,马克斯就会醒来。
他瞪着眼睛,站起身在室内踱步。
有种不祥的预感,假如他入梦,将感知到马克斯杀死安雅的场景。那太可怕了,他万分不想目睹那残忍的一幕。坚持住!别睡着……现实已经够残酷,梦境就别再重复了。他绝望地祈祷着,假如上帝能听到他的祷告,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我想来杯咖啡,浓一点的。”伯恩摇着头,像要摆脱睡魔的侵袭。
“咖啡吧在办公室外100英尺的地方,步行只需20秒。”伊芙琳担忧地看着他说,“你应该去那里坐坐。自从开始工作,你就没离开过这儿,也没参与大家的轻松闲聊。伯恩,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好吧!”伯恩摊了摊手,“遵照你的提议,我这就离开‘山洞’。”
“惠勒教授来了半天了,他想见你。”伊芙琳和他走出房间。
“噢?”
“教授很好奇,评估组居然有隐士对他的到来不感兴趣!”
“抱歉!我不知情。”伯恩歉然说。
“日程表有注明,另外我今早还专门提醒过你,你不会是忘了吧?”
“啊,还真是健忘。”伯恩抬手敲打昏涨的头脑,“该死的记忆。”
两人来到咖啡吧,伯恩见评估组的其他人都欢声笑语地围坐在一起,当中一位精神矍铄的八旬老人笑声爽朗,在跟大家交谈着什么有趣的话题。这位老者正是当今科学伟人惠勒教授。
伯恩以前看过《科学》杂志对惠勒教授的专访。
这是一位与传统刻板的科学家迥然不同的“科学界搞怪派”“睿智的老顽童”,乐观、幽默风趣、特立独行……他的非凡的科学造诣和富有人格魅力的做派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在广义相对论还被视为数学的一个分支的早期,惠勒把它引入了物理学。作为卓越超群的物理学家,惠勒教授毕生最重要的工作是与玻尔合作,在1942年共同揭示了核裂变机制,成为第一位从事原子弹理论研究的美国人。而后,惠勒加入了著名的“曼哈顿计划”——制造原子弹。
二战时期,白宫参阅了爱因斯坦建议制造原子弹的来信,决定不惜代价尽快制造原子弹,赋予该计划“高于一切行动的特别优先权”,汇集了以罗伯特·奥本海默为首的,包括费米、贝特、玻尔、费曼、冯·诺依曼、尤里、吴健雄、劳伦斯等一大批来自世界各国的顶级科学家,共同参与了这一庞大的绝密计划。
1945年,原子弹成功研制出来,终结了战火遍布全球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盼望已久的和平终于降临,这让饱受战争磨难的世人振奋不已。但因为致使平民死伤众多,许多参与研发原子弹的科学家们在短暂的欣喜过后陷入了忧虑,像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爱因斯坦、费曼、玻尔等人深感自责,反思有着毁灭性破坏力的核武给人类带来的巨大危害,为世界的前景惶恐不安。惠勒却与众不同,并不为此难受。他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自己没能让原子弹更早一些问世,否则就可以尽早改变欧洲战场的情况——他的兄弟乔或许就不会死于战场。
伯恩看报道时就很认同惠勒教授的观点,时至今日,他更进一步地有了切身体会,假如战争能早点结束,马克斯的家人就不会惨死在纳粹集中营——潜意识里,他把马克斯当成了一个真实的自我。
惠勒教授在量子理论和相对论研究上成就巨大,他一贯主张将理论尽快推到极限,使它出错,产生实在的裂缝。他创造的“黑洞”这个简洁贴切的词汇和黑洞相关理论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他还以奇妙的想象力创造了诸如“虫洞”“量子泡沫”和“多重宇宙”等诸多新词汇,这些都成了物理学中的重要术语,广为世人所知。
在获得巨大名声之后,惠勒甘愿去教大学一年级。他认为年轻人的想法是最重要的,一再表示和年轻人合作的重要性,他的所有著作几乎都是与学生合著的。无论在普林顿大学,还是在得克萨斯大学,惠勒作为一位出色的教育家,就是一个传说般的存在。其幽默生动、不拘一格的授课风格,让每一堂课都座无虚席,每个来人都能从中获得非常有益的东西——无论是关于物理学,还是对人生的哲思。
惠勒教授在后期的工作中,越来越多地涉及哲学方法论的层面。他最感兴趣的问题是:“对于宇宙结构来说,生命和意识是毫不相关的,还是至为重要的?”
科学理论来了又去,世界每时每刻都有更新更好的理论产生。他认为,我们能够抓住的只有研究科学的方法,学者应该时刻保持如初生婴儿般的好奇,看待这个奇妙多彩的世界,用一生的探索行动告诉世人——我来过这个世界,且不虚此行。
“教授,您好!”伯恩恭敬地问候惠勒,“非常荣幸见到您。”
在座的所有人都抬头向伯恩看过来,忽然爆发出哄堂大笑,人人都是乐不可支的样子。伯恩莫名其妙地尴尬站着,不知他哪里引起了大家的哄笑。
“看到你,我们终于确定了……”作家埃德温·肯笑着说,“伯恩先生,你是实在的。”
“什么实在?”伯恩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年轻人坐下说。”惠勒教授热情洋溢地招呼他,“很高兴你从不确定状态现身了,正巧,我在拿你举例,谈到了你……来杯咖啡?”
“谢谢!”
“艾维特,给他调制一杯‘量子力学’咖啡。”惠勒教授对他的门生——物理学家艾维特说,“这位迟到的年轻学子需要补课。”
艾维特坐到伯恩身旁,随后,在品尝一杯咖啡的时间里为他讲了下大家之前在谈论的话题——量子力学里的“不确定”原则。
量子力学很深奥,其中让人们最难懂的核心理论就是,它证明了意识不能被排除在客观世界之外。一定要把观察者的意识考虑进去,才能够理解微观世界里诡异的量子现象。
人的主观意识是客观物质世界的基础——这种全新的认识颠覆了常人的世界观。一般人都认为物体要有一个确定的空间位置,物体的存在,不以人的意志改变,是客观实在的。比如说,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两种不同的状态:“既在办公室,又不在办公室。”两者必居其一。
但量子力学不这么认为,量子现象需要考虑观察者的因素,当没有谁去观察的时候,万物就处于叠加态,所有的可能性都同时存在,状态不确定;一旦有意识地进行了观察,状态才会确定下来。“当我们去观察了,伯恩的状态才会被确定,他要么在办公室,要么不在办公室。”惠勒教授刚才就是用他来举例,解释这种量子力学的怪异现象——意识和物质世界密不可分,观察者的意识促成了物质世界的转变,从不确定状态变成确定状态。
伯恩皱眉说:“难道我们的念头一下就能改变物质?”
“在量子微观世界确实如此。”艾维特说,“这种现象经过了严谨的实验验证。意识是种量子力学现象,这是物理学的一个重大研究成就。几十年来,它都很实用,许多科技发展都跟量子力学有关。”
伯恩不禁问:“我们的宏观世界是否也如此?”
艾维特肯定地说:“是的,可以这样推测,世界万物和观察者结伴共存。宇宙的形成,有赖于观察者的意识。”
伯恩为之哑然。
自然科学原本是最客观、最不能容忍主观意识的,可现在这种量子力学的理论推测,居然发现人类的主观意识是客观物质世界的基础。我们是万物的创造者?我们眼中看到的这个世界,竟是因为被我们“看到”了,所以才确定下来,才成了实体存在?
境由心生,一念一世界……这种科学概念与哲学、神学有何区别?
“觉得超出了理解范围?”艾维特看他满脸迷惘的样子,笑说,“这完全违背了我们日常生活中得到的客观经验,就像当年的人们第一次听到日心说,第一反应就是,‘天哪!地球竟然绕着太阳转?可我们明明看到大地纹丝不动,太阳划过天空,东升西落,这怎么回事啊?’”
伯恩无奈地苦笑:“好吧!如果科学家们这样认为,再惊世骇俗的结论,我都可以接受,尝试去想象……世界万物因为生命而存在,哈!”
“一个自洽的宇宙理论绝不会忽略观察者的意识。不妨大胆猜想,假如你是创世者,想要创造生命,你就得需要重元素。为了用氢制造出重元素,你需要热核燃烧;为了有热核燃烧,你要在一颗几十亿年的恒星内部进行长时间的加工;为了在时间维度上延伸几十亿年,按照广义相对论,宇宙必须在空间维度上跨越几十亿光年;为了容纳更多的星系,那就必须得超过百亿光年,广袤无际。”艾维特展开双臂,神情激扬地说,“所以,宇宙为什么是现在这么大?因为我们在这里!”
“你是说,我们的宇宙被精心调整,使生命的出现成为可能?”
“对!包括我们目前所了解的一切科学定律,都是为了我们的出现而量身定做的。”
“那还真值得庆贺!量子力学证明了上帝的存在。”
“生命和意识是认识宇宙的关键。年轻人……”惠勒教授听到伯恩略带反讽的话,转过头来,微笑着说,“早在1939年玻尔来到美国时,他就告知我纳粹科学家成功分离出了铀原子。随后几周内,我和他画出了核爆理论的草图。当时,玻尔一直在与爱因斯坦争论量子理论,不过,他和我讨论的时间还是比和爱因斯坦的多。我们探讨了许多宗教人物,耶稣、菩萨、佛祖……在和玻尔的对话中,我相信他们真的存在。”
伯恩说:“教授,我尊重您的观点。”
惠勒教授并不介意伯恩故作的谦逊姿态,和蔼地说:“我近年来在思考一个问题:量子不确定原则不仅是一种微观现象,它是否能用于整个宇宙和历史?这是否是认识所有物质存在的关键?我们不能满足于仅仅观察粒子。今天我对物理学的要求就是,要了解存在的本身,何为存在?
“物理法则在将来可以发展到违背法则,达到‘无物理’的境界,宇宙完全也有可能发展到无物质的存在。‘黑洞’让我们知道,空间可以像纸一样被揉捏成一个无穷小的点,时间会像一个吹爆了的肥皂泡那样消失;而在宇宙奇点,所有物理定律将不再适用。所有的定律,那些曾经被我们尊为神圣的、看似恒定不变的物理定律都将不存在,一切归于虚无。”
在座大部分人犹如听天书,不觉流露出惊奇之色。
“那是什么境界?世界像神话故事一样?”有人感叹。
惠勒坦然说:“这没什么可惊奇、可匪夷所思想不通的。科学之路从来都是这样走过的,在探索这个未知世界的过程中,科学家们不断抛出一个又一个颠覆世界观的理论。在量子力学上,爱因斯坦错了。当今的物理实验可以证明,在那场著名的学术争论中,玻尔才是对的。”
艾维特随后说:“1979年,在纪念爱因斯坦一百周年诞辰的学术研讨会上,老师曾提出一个颠覆时间次序的结论,那叫‘延迟选择实验’。简单来说,就是我们现在所做的决定,可能对已经发生了的事件产生影响。”
“现在能影响过去?人的意识吗?”埃德温·肯惊诧地问。
“毋庸置疑,这个设计绝妙的实验不但具有可操作性,还可以在宇宙尺度上操作。最绝的是,我们此时此刻的决定,影响了,甚至决定了光子的过去。”
“可否请你详细解释一下?”伯恩心头蓦然一动。
“当然没问题。”艾维特看了看惠勒教授,笑着说,“我乐意将老师亲手烹饪的这一席思想盛宴与众位分享。这个实验的奥妙之处在于,它把量子理论从空间拓展到了时间。没有一个基本量子现象是一个现象,并没有一个过去预先存在着,除非它被现在观察和记录,才会确定存在。这样一来,我们所看到的实在图景,几乎完全是由我们共同建构的。”
“我们在大脑中构建了这个世界?还可以改变世界的历史?”
“概念就是这样的,宇宙是一个自激回路,我们现在的观察,参与改变了过去的世界,创造了宇宙。任何观察者必然成为事件的参与者。我们现在看到的宇宙,看到的实在事物,正是来自于古往今来无数观察者的参与行为。”
大家面面相觑,对艾维特的已经做了简化的解释,仍然感到一头雾水,难以理解。世界的历史不是已经既定了吗?怎么还能去参与创造?
伯恩问:“观察者如何创造过去?”
艾维特说:“利用变易性,时间、量子和连续性可能的方式。每一条物理定律,都可以在某种极端条件下被突破,被超越。依此类推,一切事物都有变易性,都不可能恒定不朽,而宇宙本身也有生有灭,有轮回和重塑的可能。”
有人摇头,这种物理学思想,说着说着就到了荒谬的程度。
“我厌恶传播枯燥理论。”惠勒教授说,“我们不如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作家埃德温·肯对此饶有兴趣。
“‘20问答’。谁想来做猜谜者?”
这是一种有意思的智力猜谜游戏,规则是:游戏一方作为设谜者,选定某个事物写下来,然后由另一方不知情的猜谜者,提出20个以内的问题,设谜者只回答“是”或“不是”,猜谜者根据这些“是”或“不是”的回答最终猜出这个词。
埃德温·肯见老教授一副童真般跃跃欲试的神态,便说:“当然是您最有资格做猜谜者……来,我们商量下谜底。”作家招呼大家到一旁商议如何给这位睿智的教授出一个最难的谜题。
“我们想个抽象点的。”富有经验的作家说,“抽象之物最难猜中。”
“类似彗星、细菌、恐龙这类的怎么样?”有人问。
“还是太具体了,难度不大。”作家摇头。
大家又想了些事物,但感觉都还不够困难。
“梦境。”伯恩提议。
“这个不赖。”大伙不约而同称好。“梦境”一词足够抽象了。
返回原位,大家格外兴奋地期待,仿佛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抖。要是能在“20问答”里猜出“梦境”这种神秘抽象的东西,那真是神了。
“看来你们想到了一个最佳谜底。”惠勒搓了搓手,激起了挑战的欲望。
“开始吧!”作家的嘴角浮出狡黠的微笑。
惠勒急迫地问:“是物质吗?”
“不是。”作家否定。
“和人类有关吗?”
“是。”
“每天都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
“是。”
“这是对当下生活的一种映射?”
“是。”埃德温·肯不禁暗暗吃惊,心想这才四个问题,就接近答案了,惠勒教授的逻辑思维、推理和想象力果然名不虚传。
“作为一种非物质但存在之物,它会消失吧?”
“是。”
“它代表了人类文明的轨迹?”
作家迟疑了下,有些不确定梦境算不算是人类文明的产物,但见在座其他几位学者点了点头,随后就说:“是的。”
惠勒教授露出自信的笑容:“它是我们文化的传承?”
“是。”
“它可以被记录下来,但又与事实不一定符合,对吧?”
“是。”
惠勒微微惊讶,思索了会儿,又问:“它是一门学科?”
“不是。”埃德温·肯笑而摇头。在座一位哲学家皱了皱眉。
“这就奇怪了……”惠勒自言自语,开始了更长时间的思索,然后谨慎地问:“是指过去发生的事件,不一定同人类社会发生联系?”
“是。”
“将来也会发生吗?”
“是。”
“它没被研究和记录之前,只存在于我们的大脑里,是吧?”
“是。”
“它是人们思想的产物,记录着人类的变化?”
“是。”
“哈哈,我猜到它了。”惠勒确信无疑,兴奋说出答案,“它就是‘历史’。谜底是历史,对不对?”
大家摇了摇头,为之诧异。
“噢!”惠勒沮丧地摊手,“没有逻辑错误啊,怎么会猜错了?”
“只差一点了。”艾维特宽慰老师说,“答案是‘梦境’,其实也符合上述问题的逻辑。”
“除了不是一门学科,梦境与历史还挺像的。”埃德温·肯说。
“梦的研究实际上也算是一种学问。”哲学家提出异议。
“好吧!两者确实相同,像有某种内在的联系,这还挺奇妙的。”
“也许确有联系。”伯恩不禁说,“我有种荒谬的感觉……梦境像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历史,也是一种真实记录。”
“这种想法并不荒谬。”艾维特说,“以多世界理论来看就一点都不奇怪了。无数个世界包含了无数条分叉的历史线,存在任何一个可能发生的事件。有些与我们相似,有些或有差异,所有不同的状态,处在不同的时间点,包含了过去、现在和将来发生的一切事件分支。当然,也就包含了我们做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梦。”
“但梦境怎么与另一个世界发生联系?”
“量子力学有个特殊现象‘量子态纠缠’,多世界会在量子层面上互相影响,而人的意识如果是一种亚原子级别的量子态现象,在多世界里,每个世界的人就会因此相互影响。”
伯恩听得震惊,喃喃说:“我梦见了……另一个世界的事?!”
艾维特说:“不一定是全部的梦,也许只有那么一些可能是。”
“哈!今天的讨论太有意思了。”惠勒教授笑起来,“我本来想用这个游戏做个比喻,观察者参与的宇宙是建立在量子的概率论、不确定性原理、互补原理之上。你们瞧,‘梦境和历史’产生联系的这个结果,其实是设谜者和猜谜者共同建立起来的,我们创造了它。就像玩骰子一样,随机决定了这个结果——现实中没有哪一个基本现象可成为现实,直到它被观察到为止。”
“教授,我请教您一个问题。”伯恩意识到了什么,紧张起来。
“尽管大胆说。”
“人的意识真的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
“哈!先说说看,年轻人,你想改变什么?”
伯恩迟疑了下说:“过去我所做的一个错误决定。”
“可以这样认为,如果那个决定已经被观察、被记录了,在我们这个世界就确定了,但是……”教授眨了眨眼睛,嘴角显露出顽皮的笑意,“你现在的想法可以改变另一个世界的你将要做出的决定。”
伯恩听了这话顿时如雷轰顶,转念间,他立刻想到“多世界”理论的逻辑严密性。因为时间线不同,在这个世界发生了的事,假如在另一个世界还没发生,而意识又相互“纠缠”发生联系的话,他的决定确实能影响到另一个“他”的决定,从而改变事件的结果。
什么是真实存在?何为事物真相?一切都可以由心而生,一念而定?
假如我们和宇宙的关系就像这个游戏,我们不单在创造现在,创造未来,我们还参与了对世界过去的创造,而这种创造还包含了我们自身。
世界原本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它处在混沌的叠加态,是个虚幻的幽灵,直到某个观察者做出了决定。
这意味着什么?伯恩随即想到……我还可以选择改变马克斯的决定?
“世界真奇妙!”埃德温·肯感叹,“这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极光计划的超感现象。也许士兵们感知到了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尽管在我们这里还没发生,但在那个世界早就发生了,因此可以通过意念提前获知信息。”
“多世界的人的意识相互影响,那也太复杂了。”有人说。
“是啊,什么都糅合在一起,那成什么了,一团迷雾?”
“梦境就是这样啊,稀奇古怪的,我昨晚还梦见我在水底骑着一条章鱼遨游大海。”有人说。
“也许还真有神话世界、魔法世界,它们就在另外的时空。”
“在别的世界里,我们可能不是现在这样的,谁都没在这里出现过,或许根本没有我们这群人,要不就是我们还没有出生,或已老至垂暮。”
“这样说来,人死后,其实还活在另一个世界。”
“所以啊,假如有人能证明存在灵魂世界,也别觉得惊奇,那可是充满戏剧性、人类命运转折的伟大一刻。”
在座众人被激发了想象力,纷纷畅谈起来。
伯恩坐不住了,他起身对惠勒教授说:“非常感谢您,让我对世界有了全新的认识。抱歉,我有点事,得离开了。”
“我是个乐观派。”惠勒微笑着说,“也希望别人处在充满希望和信心的氛围中,保持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年轻人,去吧,我相信你会弄清楚如何找到答案。”
伯恩再次致谢。这位长辈热情而富有感染力,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有所领悟,是一位值得敬仰的导师。
“去哪儿?”伊芙琳追随伯恩过来问,“你又要工作?”
“有些不舒服,头痛。”伯恩揉着额头回应,“我去休息下。”
“严不严重?”伊芙琳关切地说,“我陪你去医疗部做个身体检查。”
“不用了。我最近夜里失眠,现在感到困了,睡一觉就好。”
“如果还难受,随时给我打电话。”伊芙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回到宿舍,伯恩将房门紧闭,迫不及待地进入沐浴间对镜而站,直视镜子中的自己。他的心跳剧烈,血流涌动导致一种失真的眩晕感。镜中人脸色苍白,面颊、额头和鼻尖上密布细麻麻的汗水,整个面孔晦暗无光,隐隐笼罩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他凑近镜子,看着镜中人的眼睛。
几天以来,他第一次对镜正视自己。那双眼浮动着细微分叉的血丝,眼球凸出,深暗的瞳孔折射出一圈光亮,仿佛通往幽冥之处的隧道。他久久凝视着幽暗的尽头,那虚无之处似乎振动了一下,荡漾起无形的微澜,渐渐扩散,蔓延至心灵深处。
那些看似外在客体的东西,从没实际存在过。它就像一个面孔在镜中的反射,只是一种虚幻的显现,是意义根本的体现。可以通过意识创造它,让它发展或演变……
境由心生——我还可以做出选择,去改变。伯恩凝视镜中人,心中默念:马克斯,马克斯,马克斯……你感知到了吗?
他发出震动灵魂般的心声,一遍遍呼唤:“马克斯,你感知到我了吗?”呼唤声蕴含神秘的力量,荡漾在心灵深处,召唤着沉睡者的名字,马克斯、马克斯……呼唤声恍如穿透无尽遥远的时空微弱而坚定地传递出去,纠缠着另一个心灵之我。
意识渐渐恍惚,他沉入寂静之境,无波无澜,明洁如镜般映照着内心万物……这一刻,镜中世界清晰无比,灵台澄澈通透,明见真性。
天光明亮。
他听到一阵风呼呼吹过,风声空灵,苍凉无际。
蓦然间,他看见了天高地阔的场景:黄褐色绵延起伏的丘陵,安静屹立的约书亚树,幽明蜿蜒的山谷,恒定的砂岩……他感到了手中攥着滚烫的沙粒。松开手指,沙粒从他的指缝间流泻而下,飘扬在带着土腥味的风中,落在女人金黄色的发丝上。
一缕缕随风摇曳的金发宛若太阳光芒映入眼帘,显出安雅明洁的脸庞。
安雅依偎着他,双手紧紧缠着他,生怕失去他的样子。
眼眸低垂,看不到那一抹令人心颤的湖蓝,唯见沙地上斑斑点点的潮湿。她落泪了,泪湿干燥的沙子。
他抱紧安雅,把她搂在怀里,久久不动。即将失落珍贵之物的绝望感蔓延全身,侵蚀着他心里的每一处角落。
时光仿佛静止,只听到一阵阵风发出的呜咽之声。
“除了你,我看不到任何人……”歌声忽然随风飘来,时断时续,“亲爱的,月亮高挂夜空,但我看不到,因为我的眼里只有你……”
有人来了。
他的心陡然收紧,推开怀里的安雅,抄起望远镜看向山谷方向。
一辆吉普车从远方驶来,车体漆面是红色的。只见那车子穿行在山谷中崎岖前行,在沙岩的遮掩下时隐时现,像一朵跳跃的火苗。
距离尚远,他从望远镜里还看不清驾车人,第一感觉那人不像霍尔曼,看车身图案和那鲜艳的漆面,猜测开车人很可能是从拉斯维加斯租车自驾,前来领略荒漠风情的游客。在监视期间,他见到过这样的自驾客。
“是谁?”安雅紧张地问,快速持枪瞄准吉普车。
“可能是游客。”他保持着高度警惕。
在等待中,吉普车渐渐靠近。车子转弯的一瞬间,他终于看清了驾车人。镜头内可见那是一个大男孩,十七八岁、稚气未脱的样子,留着时髦的猫王发型,一头油亮的黑发朝后梳着。男孩一手驾车,一手夹着烟搭在车窗外,随着音乐的节拍敲击着。
他松口气,做出安全的手势。安雅关上了狙击步枪的保险。
从车内传出来的歌声随风飘摇,荡开原本弥漫的杀戮气息,阳光似乎也明媚起来,灿烂地照耀在丘陵、山谷间。这是“火烈鸟”专辑里的一首歌,流行于电台,深得年轻人喜欢。他下意识看向安雅,见她如有所感地转头看着他,湖蓝的眼眸波光粼粼。
“拥挤之路,也许经过了数百万的人,但他们都消失了,我的眼里只有你。”安雅微笑着随着音乐节奏无声地开阖嘴唇,在心里对他歌唱。
他蓦然触动,心灵激荡起波澜。对于世界而言,他只是一个人,但对于安雅来说,他却是她的整个世界。
一个似乎消失了的微弱心念又忽然冒出来,瞬间变得强烈,海浪般冲击着他坚固的复仇堤坝。意志动摇起来,他悚然想: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受了恶魔的诅咒?这女人只是一具精美的血肉皮囊,却在不知不觉中魅惑了我?可耻!我竟然想要抛弃仇恨,和纳粹崽子厮混终身!
安雅微笑着,亲吻他颤抖的手,侧脸对他眨了眨眼睛。
他不由得懊悔至极,内心痛苦地呻吟,强烈地自责:我应该在找到她时杀了她,而不是留她在身边,这是邪恶的报应。难以对11岁的小女孩下手,那只是虚伪的道德借口,骨子里的我就是贪恋女色的懦夫,无耻之徒。不,我决不能动摇,我得杀了她,就在今天。
他看清自己丑陋的内心,认为一旦错过时机,往后他更没有勇气动手。他也不能放走安雅,他无法忍受安雅在被他抛弃后的某天躺在别的男人怀里。仅此一想,就感觉撕心裂肺。
只有两个选择,杀了她,或屈服欲望与她一起堕落世间至老死方休。怎么办?该如何决策?不能再犹疑了……
他内心纠结至极,头脑忽冷忽热,两个念头在他脑中缠成死结,犹如被绞刑架上的绳索套住脖子,让他窒息。
他绝望地想:总不能抛硬币以正反面来决定命运!
忽然,他冒出个怪诞的念头:吉普车上也许不止一个人,假如车里的总人数是单数,他就放过安雅,如果是双数,他就杀了安雅。
既然是命运,那就让命运为他做出选择。他握紧望远镜,等待着吉普车从山谷里的一处岩石后面开出来。他手心沁出汗,空气中波动着的热气让他视线恍惚。
片刻后吉普车重现,停在坡道上。驾车男孩下车溜达到路边撒尿。
从望远镜里清楚可见车上没有别的人。是单数。刹那间,他浑身冒汗,不由得看向安雅,莫名一笑,只觉心惊肉跳。
“乔治……”陡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他的血液凝住,不可置信地转过头,见吉普车内又出现一人。那是个年轻的女孩,之前躺在车后排的座位上,这时爬了起来,推门下车,走向路边的男孩,抱怨说:“我们到哪儿了?你说的梦境还有多远?”
那名叫乔治的男孩拿出地图展开看了后回答:“快到了,翻过山岭前面就是。你别睡了,我独自开车,无聊透顶。”
“你太坏了,故意放音乐吵醒我。”女孩搭手眺望荒凉的丘陵,“来这儿才无聊。我们应该去大峡谷公园,还有羚羊谷,那才是野营的好地方。”
“和你在一起,去哪儿都好。”乔治抱住女孩亲吻。
女孩在乔治的怀里扭动,嬉笑着咬了他一下。
乔治被咬疼,松开女孩,捂着嘴转身上了车。女孩跟过去,坐进副驾驶位问:“生气了?让我看看,疼不疼?”乔治没说话,启动车子往前驶去。
吉普车扬起腾腾灰雾,音乐声再次响起,传来另一首歌,猫王的一曲摇滚乐《伤心旅馆》:“自从恋人远离,我离群索居,独自在街道的尽头,在伤心旅馆。你让我寂寞,孤独一人,孤独到想要死去……”
车子渐渐走远,歌声消逝。
“怎么了?你脸色很糟,看起来像睡眠不足。”安雅问。
他没回应,背靠岩石,慢慢坐在地上,绝望透顶。该死!该死的命运!他从心底爆发出咒骂。
蓦然间,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转念想到:我为什么要听从命运的安排?我就是个堕落的人,我就想和安雅厮混,狗屎的复仇,见鬼去吧!
就在电光石火间,他断然下定决心:干脆利落地清除医生,然后带着安雅远走高飞,永远埋葬那个秘密。无论去哪里都好,一辈子与安雅在一起。
心念既定,卸下压在心底已久的重石,他感到无比轻松,抑制不住地激动,他大声对安雅说:“我决定了,这样做更好。”
“做什么?”安雅吃惊地问。
“霍尔曼罪大恶极,我们不能带他回去受审,那样惩治不了他,就像纽伦堡审判,那些灭绝人性的刽子手医生最后竟然被判无罪。但我也不能以残暴的方式复仇,你说得对,我们就地枪决霍尔曼,送他下地狱就可以了。”
“马克斯。”安雅宛然一笑,“你犹豫好久没动手,就是考虑这事?”
“是的!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很多……上帝!有些念头真可怕。”
“有多可怕?”安雅眼眸明亮,洋溢的笑容灿烂极了。
“该死的!心理扭曲变态,我差点就变成了恶魔医生。”他的心脏鼓鼓跳动,震动着劫后余生的后怕。他搂住安雅——就差一点,他将失去安雅,失去了最美的希望。
安雅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感应到了他内心曾经痛苦的挣扎。柔美的笑容隐去,安雅怔怔地一直凝视着他,抬手抚摸他的脸,轻声说:“你失去了亲人,在集中营里受尽折磨,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在意。”
他颤抖一下,避开安雅的目光,看向寂静丘陵上那一棵约书亚树,恍然说:“有些等不及了,任务结束,我们就离开这儿。”
“好啊……”他听到安雅欢愉的声音。
他的心随之舒畅起来,世界明亮了,似乎远远看到了挪威小镇那优美恬静的风光。“我想,我该休息了,忘记以前的事,开始崭新的生活。这是命运女神,我们的女儿茉伊拉给我的启示。”
空气啾鸣,突然传来一声特异的微响,声音尖细,震动了他的耳膜。
天地陡然震动变形,黑暗迅速压下来,吞噬了一切景象。
他的意识被猛地抽离,一刹那跃迁到极远的地方,被抛弃在无际黑暗中,恒定,无知无觉无感。
不知过了多久,伯恩恍然惊醒。
他听到自己发出一下下沉重的喘息声。光线渐渐亮起来,充盈着沐浴间,镜中人清晰明亮的双眼注视着他。
马克斯消失了,他的意识苏醒。
伯恩浑身大汗淋淋,虚弱无力,靠着洗手台坐在地上。有那么一会儿他感觉后脑剧痛,慢慢好了,思维逐渐恢复正常,随后感到身体疲乏至极。
室内安静。伯恩抬手看表,秒针悄然跳动着,没什么异常。
劫后余生的后怕感涌上心头——安雅还活着,还有将来。他做出了选择,他的决定改变了马克斯和安雅的命运。
无比庆幸!伯恩不禁低头泪流。
累极了!他歇了会儿,吃力地站起来,走出沐浴间,一头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就此睡着了。
他酣畅而睡,心灵平静得仿佛死去,又像新生儿那样安然,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