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启:
亲爱的终末,盐玦,还有环纳登,最近过得怎么样?)
艾文奇写了三十多遍,才终于挠着头,勉强写出了之后的内容。
今晚结束后,七天的谈判就结束了六天。
豪本的努力确实没有白费,而与之对立的考顿,似乎早就有所准备,刻意表现出一种妥协倾向的假象。
“戚……”
艾文奇带的圆珠笔没水了。他打开了给自己准备的墨水的封纸,用纯白的羽毛反复蘸了几次。
(亚人的生态很神奇。此次旅行,我纠正了自己的错误理解。所谓“亚人”,就是“和我们不同的人种”,而不是一般理念上的“动物植物人”。所以说,人们常常以为存在的“兽耳人”应该是不存在的。)
等等,她们这些中,应该只有环纳登能看得懂吧。
艾文奇把这句话划了,最后那句话还涂得很彻底。而当他打算抽出下一张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的时候,他才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
没办法,艾文奇只好坚持下去了。
时钟发出有节奏的咔哒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艾文奇的指间流去。
灯光灼亮,整栋别墅中只剩一人的日用品还散在外面。夜色正浓,自远处传来的歌声传颂着理想的神性。
但,听了六天后,艾文奇却觉得,自己可以隐约地感到什么了。
(总而言之,我可能要再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最慢,大约是三十天。最快的话,大约有七天。
终末一定要按时睡觉,冰糕不要吃太多了。盐玦注意监督她。)
艾文奇想了想,又写下了祝福,才终于在结尾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墨水干涸后,深浅不一的痕迹和之前的平缓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和开头划掉的句子交相呼应,完美地破坏了整张信的观感。
但艾文奇本就不擅长书法,这样的先天性差异,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明显。
他盖上了代表自己身份的印章,对折后,才发现,这个信封并不合适。
艾文奇罕见地感到了疲倦,和难以言表的压力。他深呼了一口气,椅在了靠背上。
抬头,他看到了金镶的穹顶,和缠绕在赤黄墙壁的高亮光晕。
“艾文奇大臣,你的信写好了吗?”
“哦,写好了。”艾文奇抱着自己的头,也靠着这个直起了身。
蜡封,折痕。
“请一定要保管好啊。”
“没问题。”
豪本笑了。他将这封信夹到了真皮的笔记本中,然后放到了行李中间层的夹层中。
克劳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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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灯。
触碰到黑色的寒冷,艾文奇回到了房间内。
他回忆着前来占星的豪本对自己说出的话——艾文奇,你……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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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艾文奇感到了实质化的紧张感。
考顿——也就是在第一天忽然出现到自己面前的那个亚人,对自己说了一句不明意义的话。
我的使命?
艾文奇翻过身,又下床,拉开窗帘,给了银辉通行证。
亚人并不是理想化的动物人。他的角的作用,应该不只是装饰。
艾文奇也不想对这种“类羊”角进行分析。
月轮长耀,似霰鎏回。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接受父亲的委托开始,或许,是自己将科贞莉当做自己父亲开始,自己就已经步入“错误”了。
“艾文奇,你觉得,我是谁?”
那天,在自己回来大概一个月后下午,她在和自己散步时,这么向自己问过。
艾文奇也不记得什么了。但当自己说,“你是我的父亲”时,浮到脸上的绝望,无法消逝。
“我不是科厉——我只是,有了科厉的记忆,现在和科厉,有同样心愿的人……或许,连人都算不上。”
“我,到底是什么?”
伤疤被回忆揭开,艾文奇感到了酸楚的痛苦,和自以为是的后悔。
现在的局势之所以不稳定,根本上说,还是因为我自己。
如果开始时,自己没有用龙鳞“复活”科厉,现在的阿堪林立斯,也不会这么不堪一击吧。
在这人类的国度里,国王竟然有龙鳞?如果谁都知道这件事的话——
科贞莉已经回忆起科厉的遗志了。她派自己来这里的主要原因,也不可能止步于“其他人的怂恿”。
所有,到底是为什么呢?科厉,父王,为什么会如此追寻超出常规的力量呢?
艾文奇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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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结束了。
阿堪林立斯获得了“国内宗教安全”,“市场和劳动力”,“必要时的军队”,和“来自北方的朋友”。而亚人们,则获得了“土地”,“权力”,和“神临部落的友情”。
和受验者——艾文奇·范威海姆·康克汀的一段时间。
豪本和克劳德和自己拥抱后,在夕阳下远行。而他们回去后,应该也不会轻松。他们应该是去压制非法运动,或者进行教育宣传吧。
于是,艾文奇一人的夜晚来临了。
欢呼叠起,食物香气,暴饮暴食。
人们排队进入了巨大的石砌建筑,而那之中的长桌上挤满了各种肉类,他们的主食,则是以西域土豆制成的泥为主。
艾文奇和其他七个人围坐在最中间,头顶,石垒穹顶的吊灯意外地亮眼。
“庆祝吧。同志们。预言中的受验者——艾文奇·范威海姆·康克汀到来了。”
之后,站在高台上的考顿将五指抵在胸前,大声宣布:“宴会开始。”
这时,偌大的房间内,欢呼回响。
虽然七个人重一共只有五个人还不大了解,但要完全记住五个人的信息有点困难。
而也幸亏是亚人。从外貌上区分,就可以区分个大概。
除了一个老熟人和考顿,剩下的,有一个轻量人,两个白皮肤,深蓝凹痕的,一个人类,一个有手脚尖端有鳞片的。
艾文奇借着喝完一杯酒时仰头的机会仔细看了看那个中年男子。
那张略显苍老的长脸,短卷发,和那种奇妙的气场——主要是那头短卷发——让艾文奇想起了这片区域的原领主。
似乎叫辛成,却想不出来他的姓。
气氛很好,但他们也不怎么说话,而是关心着自己的事情,或者观察周围。
艾文奇觉得,大家都在等待自己开口。
“啊……”
而刚开口,艾文奇就卡住了。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会这种场合的话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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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升平。
虽说表演的节目只有歌舞,但艾文奇还是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或许,是因为节目和节目之间的文化跨度太大了吧。
但正是因为这样,前半场让民俗学家兴奋不已的文化盛宴,也只是模糊成了喧闹的记忆,逐渐远逝了。
“那,我先向艾文奇大人敬一杯。”
或许过了很久,或许没有过长时间,坐在艾文奇对面的考顿站了起来,端起了瓷制的酒杯。
艾文奇希望他的微笑是有含义的,但事以愿违。
“好,谢谢你了,考顿先生。”
碰撞。
艾文奇学着它的姿势,喝了一半的酒。
他希望他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老油条”——毕竟这是艾文奇最不喜欢的人——但现在来看,他的信仰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定。
不过,自己应该有什么使命呢?
艾文奇尽量用“攻击心理防线”之类的借口安慰自己直觉上的不快,但深夜中的冰蓝瞳孔,让他有种,“玩了半学期的学生面对完全不会的数学,和后天的期中考试”的不安和躁动。
至少,考顿接受过系统且高等的教育——虽然艾文奇并不懂山地人的生活习惯。
“艾文奇大人,身处异境,相信即使是您,也有些许约束感。”
艾文奇注意到,他说话时喜欢用右手握左手的袖子。
昂起头。
“但,我们这些人并不是历史的主角——现在,我们在此处相遇,也只是为了让您通过‘神检’。”
他似乎并不擅长微笑,现在的表情意外地僵硬。
而所谓“入乡随俗”,艾文奇觉得,就算自己不相信什克神话,自己也还是装成相信的样子比较好。
“啊,好啊,这之后,就请多指教了。”
艾文奇觉得自己也不会微笑了。
或许是因为艾文奇无意间说的话起到了“等待你介绍自己”的作用,也或许是芬茵斯的带动,其他无人也一一向自己敬酒,然后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
整场宴会持续到了很久,在考顿主持完闭幕式后,考顿提出了“为艾文奇领路”。
“行啊。我还要拜托你帮我呢。”
其实,艾文奇还是想不通。
说到底,宗教和神话也只是凝聚人们思想和行动力的虚拟物体,而考顿却要“遵循神话,让自己通过试炼”。
而这背后,又有什么意义?
=
凛冬的温暖。
常青树之影被月银拉长,灰色的地面,整齐的划痕将劳工的汗水倾吐而出。
漫步。考顿看着前路,艾文奇看着远方。
温度意外地平和,不用火魔法,普通人也只需要穿一层秋衣,一层棉衣,就可以度过夜晚。
抚动树叶,引起四边形流动的风,带来了清新的流动水的味道。
虽说是在给自己带路,考顿却在自己的
“考顿,你……希望什么?”
“啊?”
艾文奇才发现,考顿的前倾长角中,右角的那半截金色,是接上去的。
听到艾文奇的发问,他露出了微笑。
“我所希望的——大概是世界的持续,和长久的和平吧。”
“真的?”
“自然是真的。”
要不然是劳顿习惯于说空话,要不然,是他真的有这种幼稚的愿望。
“是不是太大了?哈哈……我,只希望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总之,艾文奇大人,您现在,还不用考虑这么多。”
考顿拍了拍艾文奇的肩,这个动作是出乎艾文奇预料的。
“不要着急。再之后,你就明白了。”
艾文奇回头,才发现,这个短发的亚人青年并没有那么成熟。
但那冰蓝色是眼中,也不只是信仰和远虑。
强压,重任。
艾文奇想起了终末。她的虹膜不是蓝色的,她也也不像这样,对自己施很大的压。
但,为什么有种微妙的相似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