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中央走着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金铃为坠,雪纱为挂,香粉扑鼻。青年站定在马车前,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将抢来的长剑插在地上,一只手拄着剑柄斜靠,视周围一圈卫兵的刀剑相向为无物,只半眯着眼睛盯着车帘。
车内的侍女战战兢兢掀开车帘看,看见青年后怔愣几秒,终于认出他的身份,见了鬼一般尖叫一声跌回车里。
车内立即传来打骂声。
侍女哭着回道:“活、活了!世子……赵……世子……”
“呵呵呵呵呵~”青年癫狂大笑起来:“雪旋,五年没见了,不出来和堂哥打个招呼吗?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嗯?”
车内叮咣一阵响,似乎打翻了什么东西,而后一片死寂。
青年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说起来真是缘分呐!想当年你屁点儿大,从御景亭上滚下去的时候,咕溜咕溜跟滚元宵似的,现在都出嫁了,还能赶上让堂哥我亲自送你一程!”
是送到西天还是送去地府,这就不好说了。
雪旋强自镇定地下了车,向他行礼。
“变漂亮了!脾气也见长啊!”赵阳冰说。
“不及堂哥。”雪旋怄气回嘴。她再刁蛮,和赵阳冰一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嘿呦!有胆子和我叫板了!”赵阳冰不屑地看了看周围的卫兵,从衣着相貌判断,应该是京城的禁军,“也是,老子不在京城这些年,虾兵蟹将们都不认得老子了!有些规矩,大家肯定也不记得了!”
“这可不行啊!”他夸张地悲叹:“我得让你们记起来啊!”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起左手,一支巴掌长的弩箭从他袖中射出,直冲雪旋面门!
“啊——”
雪旋惊叫着捂住脸颊,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滴落。
“好玩吗?妹妹。”赵阳冰的表情迅速由悲转喜,弯着眼眉唇角,露出一个类似小丑面具的滑稽笑容:“我们以前经常这样玩的,不是吗?”
雪旋浑身发抖,不知气得还是怕得。她在脑中疯狂地喊着“疯子!疯子!”,却紧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
赵阳冰伤心地摇头:“又在骂我疯子了。真可怜,这么多年也没学会换个词。”
他的视线垂下,落到雪旋的衣服上,微微凝住。
雪旋一时没顾上观察他,但时间长了赵阳冰还像个断了脖子的木偶一样维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任谁都发现了异常。雪旋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衣服——雪白的。
五年以前京城里众所周知的,属于赵阳冰的五条规矩:不许拒绝、不许反驳、不许绕道走、不许靠近薄遇,还有,不许穿和薄遇一样纯白的衣服!
“换!我换!我错了!”不可一世的雪旋也不得不赶紧认错。毕竟扒了她的衣服这种事,赵阳冰不是没有做过。
同时这件事也给她提了个醒,她想起薄遇,那是她唯一能在赵阳冰手里逃过一劫的救命稻草!
“堂哥,求你、求你放过我!我有薄遇的消息,和你交换好不好?薄遇、薄遇他最近过得很好,每次进宫父皇都会赏他好多东西,东海进贡的珍珠,他说喜欢,父皇就全都给他了!还有白雪城抓了一只罕见的白鹿,他说太可怜了,父皇就给放了……”
“可我怎么听说,他遇到火灾了呢?”赵阳冰手指敲着剑柄问道。
雪旋一喜,心道果然有门:“是,是有这回事,不过侯府侍卫救得及时,御医说没有大碍,薄遇身体好,可以长命百岁的!”
薄遇身体好?鬼都不信这种话!
但雪旋那一句“长命百岁”让赵阳冰非常满意,他点点头,胳膊一撑,站直了身子。
“行吧!看在这回哥哥也没给妹妹置办什么嫁妆的份上,就原谅你了!”赵阳冰这么说,其实是因为猎鹰王子亲卫队已经赶到了,在原本的包围圈外边又重重地裹了一层,猎鹰王子坐在高头大马上阴翳地盯着他。
赵阳冰左看看右看看,对雪旋道:“你这相公不行啊!比你还不是东西!啧啧,这眼神,跟他娘苍蝇盯蛋似的,真恶心!”
“你说什么!竟敢侮辱王子殿下,杀了他!”
王子身边的亲卫首领一声令下,然而赵阳冰比他的话音快得多,飞身踩着卫兵们的头顶和剑尖瞬间就荡远了,剩下亲卫首领傻逼在原地,不知追还是不追。王子看了一眼雪旋脸上的伤,令道:“杀!”
“不要!殿下!”雪旋狼狈地哭着扑到他脚下:“如果他死了,父皇不会让我好过的!也不会给您派兵增援,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后面的话,因为赵阳冰离开太远,听不见了。见卫兵真的没有追过来,他无聊地嗤了一声,返身往镖队昨夜露营的地方赶去。
镖队众人果然聚集在这里,团团围着一辆马车。
他们一共抢了三辆,其余两辆马车里的东西都已经被搬出来,大箱大箱的金银珠宝重见天日,不出意外应该是雪旋的嫁妆。赵阳冰心想:他这妹妹真孝顺,结一回婚,还给哥哥封了个大红包!一边走过去拨开人墙,想看看他们都在围观什么奇珍异宝。
“哎呦卧槽!这什么味儿!”没想到宝贝没见着,赵阳冰自己先被熏了个踉跄:“你们是给老子抢了个八百年没洗澡的狗熊回来吗?想炖熊掌吃?”
“不是啊老大!”
旁边有人供上自己的袖子,被赵阳冰一巴掌挥开。他捏了捏鼻子,屏住呼吸,又向前一步踏上马车。
“老大,这是个人!不过好像不是赵国人……”惠罗邦说。
尹卓的头发被拨开,露出脏污的脸庞,他不仅手脚锁着镣铐,琵琶骨下还穿着两根手指头粗细的铁锥,整个人被固定在车厢里,丝毫动弹不得。赵阳冰皱眉道:“刀来。”
立马有人递上刀。
但这一刀砍下去,“叮咣”一声震得人耳膜疼,镣铐却没断,刀缺了个口。
“卧槽?”赵阳冰也诧异了。
但他没多犹豫,立即退出车厢,吩咐道:“给老子拆了!”
于是众人热火朝天地,从马车车顶开始一块板一块板地掀下来,最后把尹卓连同他身上沉重的镣铐一起搬到地上。尹卓落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双膝跪地给赵阳冰磕了个大响头,喊道:“恩人!”
众人啧啧称赞,心说这小子真上道!
赵阳冰却抬脚踹上去,踩着他的脸将他按在地上,骂道:“小熊瞎子!看看清楚,老子不是你救命恩人!老子是劫匪!真他娘晦气抢了你这个玩意儿!”
尹卓吸了吸鼻血,坚定不移地望着他,仿佛是认了死理,无论他说什么也不听。赵阳冰心里叹了一口气,挪开脚。世上像尹卓这样的人真不多,他救过千八百人,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也就这十一二个狗货!多一个就多一个吧!抗打就行!
他甩了个眼神,惠罗邦连忙把人扶起来。
赵阳冰问道:“小熊瞎子,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回京城。”尹卓回答。
“这么巧!老子也要回京城!看你这虎背熊腰的,功夫怎么样?给我当免费打手的话,我就大慈大悲捎你一程!”
惠罗邦一听这话,喜上眉梢!他之前故意夸大薄家小公子的伤势,就是希望能借此逼赵阳冰回京城,否则走完这单货,冬天一到,赵阳冰又要去闯妖海林原深处!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他走出来一次是幸运、两次是功夫好,可谁知道下一次,他又能不能活着走出来呢?
“可是老大,这趟镖还没走完,您回京城的话,到了岚州那边我们几个顶不住啊……”有人说道。
“去去去去去!”惠罗邦赶紧把那人连嘴带鼻子一起堵上,对着赵阳冰谄媚地笑道:“老大您尽管去啊!水家的小崽子也在霞州呢,咱叫他来替您,保证这单货不会出岔子!您家那心头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您一定要回去看看才行……”
赵阳冰飞起一脚把惠罗邦两人踢了个跟头,大骂:“操你娘,谁让你提他的!你配吗!走了!”说着一手拽起尹卓的衣领子,拖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传来众人对惠罗邦的放肆嘲笑,以及压低了声音的几句:“嘿嘿~老大害羞了~”
伤上加伤的尹卓一边不解地思考着这群人奇特的相处模式,一边因为自己的暴力恩人,而产生了对于未来的一丝丝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