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晓瑟的劝告,冯晓磬自然不当一回事。这个六妹妹在她眼里,素来都是无能可欺的。她不耐烦:“你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哪儿那么多的废话。”
“既然三姐姐、四姐姐都不去,那我就留下陪陪她们吧。”冯晓瑟也不气恼,依旧好脾气地笑着。
冯晓磬冷冷地“哼”了一声,眯着眼,才看到角落里的冯晓笙,下巴一扬:“你呢?”
冯晓笙的性子看着像是云淡风轻,其实内心很敏感。几位姐妹对话的时候,她虽然未说话,但一直在细细地观望着。
见冯晓磬眼里带着不屑,话语间似乎也有嘲讽之意,心知她看不起自己的庶女出身,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可是转念一想,前面三位妹妹都拒绝了冯晓磬,眼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如果自己也拒绝的话,她的怒意只怕要全部发泄在自己身上。而且冯晓磬深得老太太的宠爱,讨好了她,兴许就能帮着自己,在老太太面前说几句好话。
“既然五妹妹兴致好想出去逛逛,那我也就随你一起去吧。”冯晓笙盈盈而立,说道。
“我们走。”冯晓磬等不及丫头动手打开禅房门,自己迫不及待地拉门就往外走。
冯晓瑟看着她的背影,暗叹了一口气。
留在禅房里的三个人,就这样呆坐了半个时辰。
冯晓瑟觉得口干舌燥,腹中饥饿。但心里牢记着李竹君的嘱咐,外头的东西不能轻易入口,所以忍耐着并未喝茶水。
喜鹊机灵,附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六小姐饿了么?奴婢给您拿点心去。”
冯晓瑟正要说话,突然,一声闷响,禅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房间里的人被吓了一跳,喜鹊立时将冯晓瑟护在身后,警惕地朝房门处看去。
冯晓笙钗凌发乱,和她的贴身丫头小惜气喘吁吁地扑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五妹妹……五妹妹她摔下了山崖。”
“什么?”
在场的人面面相觐,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冯晓瑟率先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你们只是出去逛逛,五姐姐怎么会摔下山崖?有人在那里守着吗?”
冯晓笙一边说,一边喘着粗气:“五妹妹与我先是在天井里看了看盆栽,五妹妹说无趣,又说普度庵后山的风景出了名的好,难得出来一趟,一定要去看看。我劝不住,就一同往后山去了。
在一处山崖,五妹妹看见一束红花,觉得特别美,就要去摘。山崖太高,我死死拉着不让她去,她就发了脾气,把我推开。我看着她走到山崖边上,不知怎的,就一头摔了下去。
她的丫头紫儿、彤儿在那里守着,我带着小惜回来报信。”
冯晓琴急了,也顾不上合适不合适,话冲口而出:“五妹妹她……是死是活?”
冯晓磬的性子,任性而且恣意妄为,还蛮不讲理,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这让冯晓琴很是看不惯,她本身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所以两人总是针锋相对。多数时候,自然是有老太太撑腰的冯晓磬占了上风。
虽然平日常有龃龉,但到底是一家人,还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如今冯晓瑟坠入山崖,想想那种血肉模糊的惨象,实在让人揪心。何况五人一道出门,在外人看来本就是一体。身为姐姐,妹妹出事了,她至少也有个看顾不力的责任。
一听这话,本就六神无主的冯晓笙彻底崩溃了,“哇”地一下哭了起来。她在姐妹中年纪最长,可她偏偏又是庶出,身份尴尬,而这一次是她陪着冯晓磬外出的,论责任,无疑是她最大。
倒是冯晓笙的丫头小惜还有两分冷静的样子:“紫儿和彤儿在山崖上叫唤着五小姐,没听见有回声。”
众人心中一沉,冯晓笙哭得更为厉害,脸上的脂粉都花了。
冯晓笛连忙给冯晓笙递上一杯茶水,劝道:“别哭了,如今想办法把五妹妹救回来才是正经。”
冯晓笙泪雨滂沱:“那山崖很高,我站在边上看一眼,就觉得头发晕,五妹妹她非要过去……”
冯晓笛也是手足无措:“那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冯晓瑟沉吟片刻,说道:“祖母与无心师太有要事相商。四姐姐,你带着小惜去正殿,如果祖母与无心师太仍然在说话,就把事情告诉黄嬷嬷,祖母最信得过她,然后你们带上府里的人,由小惜带路,前往后山。二姐姐,三姐姐,和我,我们先上去,看看情况再说。”
冯晓笛有些踌躇:“派人去给祖母报信是必须的。至于我们,我看还是在这里等着比较好些。”
冯晓瑟叹了口气,看着冯晓笛,意味深长地:“我们姐妹情深,怎能看着五姐姐摔下山崖而无动于衷?”
冯晓琴轻轻地拉了拉冯晓笛的衣袖,悄声说:“六妹妹说得对,将来若是有人翻旧账,说我们袖手旁观,就又是一篇错处。”
冯晓笛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老太太的心思捉摸不定,就更别提那个面热心冷的大伯母了。她咬咬牙:“好吧,就听六妹妹的。但愿五妹妹吉人自有天相。”
定下章程,众人便分头行事。
普度庵正殿的左右,是钟楼和鼓楼。正殿之后,是藏经阁。藏经阁之后,是一处宽阔的露天天井,越过天井,便是后殿,禅房、斋堂便在其中。后殿西侧有一条走廊,顺着走廊,穿过小门,可以通往普度庵后山。
冯晓瑟让百灵留在普度庵里,见机行事。她自己带着喜鹊和李金家的,冯晓笙、冯晓笛带着她们各自的丫头仆妇,一行人往后山走去。
山路比来时更为崎岖,高峻陡峭,藤蔓夹杂,枝叶仿佛排山倒海,连日光也只能透过缝隙,星星点点地落下来。山风一阵紧似一阵,好似裹挟着冷针,麻痹着人的触觉。几位小姐在府里都是娇生惯养,所以前行十分艰难。
冯晓笛伸手,拂开一串张牙舞爪的枝条,那枝条尖尖利利,刺得肌肤生疼。望不到尽头的山路重重叠叠,心中有些恐惧:“这样的荒芜,五妹妹怎么会来到这地方?”
听得冯晓笛的话,冯晓笙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五妹妹说这是野趣,所以……”
想着若不是冯晓笙一味的忍让、顺从,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局面。冯晓笛心里有气,话有些不留情面:“五妹妹性子天真烂漫,不拘小节。你身为姐姐,也不劝着些,若是五妹妹有个三长两短,你也躲不过去。”
冯晓笙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低下头,眼圈一红,忍不住又低低哭泣起来。
一直在认真观察着前路的冯晓瑟见状,劝道:“二姐姐,别哭了,山路难行,岔路也多,你是带路的,得集中精力,仔细小心些。再大的罪过,还能砍了你的头不成?何况你回来报信,功过相抵,也不过一顿训斥罢了。”
冯晓笙并未宽心,心头苦涩,庶女的痛苦,她们是不会明白的,小心谨慎尚且担心祸从天降,何况如今这种局面?
有时候,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只怕死不了,活着白受罪。
冯晓笙强打精神,拭去了眼泪:“六妹妹放心,我在岔路口做了记号,不会有错的。”
冯晓瑟不由多看了冯晓笙两眼,心下暗赞:在如此惊惶的情形之下,能够不莽撞,处处留心,迅速做出正确的应对,这份心思,可谓是极为细腻的。
山石嶙峋,奇形怪状。有的似仙女飞天,有的似蛟龙出海,还有的似狮子抢球。大自然的刀削斧凿,让没有生命的石头拥有了各自的风骨和傲然。
迎面一条瀑布从山石间飞流直下,仿佛从天际奔涌而来。水珠砸在乱石上,击起一层层的水雾。
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都觉得双腿酸疼,疲惫不堪的时候,终于冯晓笙指着前面的一个突出的山崖,道:“五妹妹便是从那里摔下去的。”
众人精神一凛,目光霎时全部投向那处,只见山崖高耸,往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山崖由几块巨石叠加而成,形状酷似老鹰展翅,而那凌空突出的地方,恰似老鹰的铁嘴。
山崖的一侧,是一方峭壁,十分笔直犹如树立的一面巨大屏风。峭壁的缝隙里长着疏疏落落的野草,有一束盛开的红花,花瓣硕大,鲜艳欲滴,在苍莽的群山中显得一枝独秀。
冯晓笙道:“五妹妹就是为了摘那一束花。”
这时,一直守候着的紫儿和彤儿飞快地跑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就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激动:“二小姐,三小姐,六小姐,你们可来了。”
两人的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
山势奇峰突兀,层峦叠嶂。冯晓笛见此景象,不由得心中发冷,不祥的感觉越发强烈。声音带着颤抖:“就是为了摘那一束花?想要花儿,哪里没有?犯的着拿命来冒险,你们还由着她任性而为?”
紫儿和彤儿对望一眼,瑟缩着低声道:“五小姐说一伸手就能摘到,奴婢们拦不住。”
“一伸手?你们眼瞎了是不是?这是一伸手就能办到的事吗?”冯晓笛从来不是刻薄、蛮横无理的人,但是此刻,她恨不得撕了眼前这两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
冯晓笛火冒三丈之时,猛然听见一声尖叫,是喜鹊的声音,极为惊恐:“六小姐,那里很危险,你不能过去。”
冯晓笛循声望去,只见冯晓瑟正一步一步地往山崖走去,藕荷色撒遍地金长袄,在风中开出一朵灿烂的花。
冯晓笛脸色煞白,背脊蒙上一层冷汗。今天是个倒霉的日子,人人都跟撞了邪一样。五妹妹是这样,如今连一向稳重的六妹妹也是这样,全是不让人省心的。她高声喝道:“六妹妹,你疯了,快回来。”
冯晓瑟闻声,回头,眼波婉转,笑意嫣然,对冯晓笛说道:“三姐姐,不怕的,我就是上去看看。”
“六小姐,六小姐。”喜鹊一边喊着,一边小跑着追了过去,伸长双手想要将冯晓瑟拉回来。
“哗、哗、哗。”山崖底部,几片碎石陡然裂开,蹦跳着滚落悬崖,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