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厢,二小姐冯晓笙,三小姐冯晓笛,四小姐冯晓琴,六小姐冯晓瑟,同坐一辆七宝朱缨华盖车。
冯晓笛一身嫩黄地绣折枝梅花长袄,云白色马面裙,白皙的脸庞清雅娟秀。她环顾左右,问:“怎么不见五妹妹?”
坐在她身旁的冯晓琴,秀眉大眼,容貌中透着一股英气。撇撇嘴,理了鹅黄色百褶裙裙摆:“她跟老太太共乘一辆车。”
冯晓笛张口,就见冯晓瑟捧着喜鹊绕梅黄铜手炉,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想了想,又将要说的话压回肚子里。眼角的余光瞥见冯晓笙,只见她瘦削的肩膀,纤细的腰身,下巴尖尖的瓜子脸显出了两分狐媚的气息。她的双眼一直专注地盯着手腕上的金累丝素手镯,若有所思。
冯晓琴见车子里一片静默,人人都跟没嘴葫芦似的,冷笑着道:“五妹妹贯会在老太太跟前卖乖,哄得老太太只宠着她。前儿不是将六妹妹看上的红珊瑚串子给抢了。六妹妹脾气也是真真好,并不理论,若是换了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冯晓笛呵斥:“住口。”她压低声音:“老太太是长辈,我们只有遵从,怎能在背后浑说是非。”
冯晓琴贝齿紧紧咬着嘴唇,心知这话传出去了自己必定落不了好,不由得暗自懊恼实在沉不住气,口没遮拦。
前头小厮骑马开路,车轮渐渐往前滚动。
街道两旁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这是哪家的贵人出门呐?这么大的阵势。”
“瞧见没有,前头打出了‘冯府’的牌子,听说这家府上,出了一位娘娘呢。”
“怪不得,原来是皇亲国戚呀。”
陪同出行的小厮、仆妇们听见了周围不间断的议论,立时抬头挺胸,满面生光。
东麟山位于中京城的东部,距离京城二十里,以险峻奇石而闻名。传说上古时,此处是麒麟的故乡,故名为东麟山。
普度庵修建在东麟山深处,周围飞瀑流泉,古树参天。传说数百年前,无虑师太路经东麟山时,见阳光所照之处,彩瑞千条,在一片吉祥平和之中,她顿悟禅理,修建了普度庵,意为普度众生之意。
寒冬时节,远山的绿意褪尽,换上了苍凉的灰色。繁花落尽,只偶尔看到一些不知道名字的小野果。
冯府大队人马沿着蜿蜒的山路行至山腰,迎面便见一处茂密丛林。山路穿林而过,狭窄,陡峭,不再适合马车行驶。请示老太太之后,众人便下马、下车,步行上山。
青石小径通幽,台阶蜿蜒而上。台阶的缝隙里,长满了浓密的青苔。小径两旁,各有一块硕大的黑色石头。年深日久,风吹雨淋,黑石圆润得仿佛被细心打磨过,巨门一般,守卫着门户。
“祖母,您小心脚下。”冯晓瑟搀扶着老太太,说道。
一旁的冯晓磬不甘示弱,连忙上前,甜甜地说:“祖母,我来扶着您。”
老太太和蔼地笑道:“祖母晓得。你们也仔细些。”
拾阶而上,只见远处峰林密集奇美,近处藤蔓缠绕。山路峰回路转,涧水淙淙。越往上走,便觉得云雾缭绕,行走其中,仿佛立于云端,飘渺如仙。
群山巍峨,峰峦高耸,给人以一种神秘的威严之感。就连平日最为活跃,最会讨喜的冯晓磬,此时也是静静地行走着,不敢发出些许杂音。
穿过密林,豁然开朗。有一块长宽百多丈的坪院,檀烟缭绕,花草含香,普度庵就在眼前。
老太太停下脚步,手里的丝帕轻拭额头的一层薄汗,深深地呼吸着山涧里的清新空气,疲劳似乎消减不少。她举目环顾浩瀚林海,双手合十,虔诚地:“宁馨安详,果然是佛门圣地。”
老太太严肃地吩咐道:“每一位主子只带两个贴身丫头,其余人等就在庵外候着。谨记,不准大声喧哗,免得扰了佛门的清静。”
“是。”冯府众人齐声应着。
入得庵门,只见高墙、深院,飞檐、斗拱,无比庄重森严。
庵堂正殿供奉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佛像。菩萨神态慈祥,一手捧净瓶,一手拿杨枝,眼神超然尘世,凝聚着普度众生的光明。
老太太带着几位小姐先净手,而后接过女尼点燃的柱香,高举过头顶作揖,再把柱香插进香炉里。
老太太双膝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头,而后双手合十,双目紧闭,默默地祷告着。
耳边响起阵阵木鱼声,还有幽幽的唱经远远传来。
“阿弥陀佛。”普度庵的主持无心师太走进正殿。
老太太闻声,回头一看,连忙抬手,让丫头将自己扶起,见礼道:“见过师太。”
关于无心师太的传说很多,有说她精通观星之术,能卜吉凶,问未来;有说她精通相面之术,能断吉凶,测夭寿;还有说她已经年过百岁,却依然年轻。加上她广结善缘,就连京城里的皇公贵胄都要礼遇她三分。
“施主好。”无心师太一身缁衣,浆洗得青中泛白。她身材不高,很消瘦,皮肤光泽细腻,眼睛炯炯有神,十分清澈,实在是无法让人看出实际年龄。
“清风明月,听庵堂内经声悠扬,深感佛法无穷。”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渡无缘之人。施主有慧根,乃是自身福泽深厚。”
老太太恭敬地对无心师太说道:“久闻师太法力神通,今日老身带着孙女们来进香,不知是否有缘法能得师太指点一二?”
冯府老太爷朝堂高升,大小姐后宫晋位,府里待嫁小姐的身份也不可同日而语。两个建立了姻亲关系的家族,必须有助于家世的利益,有助于人脉关系的拓展。如若能得无心师太的一句赞赏,对小姐的闺誉,是很大的提升。
当年,中书省中书令文正道之女文采薇,年仅六岁,与家人前往普度庵时,偶见无心师太。无心师太观文小姐面相,赞叹道:贵不可言。
文小姐十二岁时被长钦帝亲点为太子妃。两年后,长荣帝薨。长恭帝即位,太子妃正位中宫。果然应了无心师太的断语。
无心师太含笑,未答应,也并未拒绝。她的目光在跟随老太太身后的几位小姐身上,缓缓地扫过。
无心师太的本领,冯晓瑟也略听说过一二,她好奇地看着无心师太。逆着光,只觉得师太的瞳孔变得漆黑,越发的深邃,仿佛能够看透世间的一切,让人有股强烈的压迫感。
目光落到冯晓瑟的身上,无心师太平淡的脸色微变,眉峰紧蹙,像是自言自语:“难道天数竟然是应在此处?”
正殿内很安静,无心师太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所有的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老太太有些急躁,迫不及待地问:“师太,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气氛变得凝重,几位小姐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既害怕,又期待着无心师太将要说出的话语。
无心师太脸色很快地恢复如常,淡然地:“行善积德,自然平安顺遂。”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让未达到目的的老太太很是失望,但她毕竟老练,明白无心师太并无意再多说什么。很快,笑容又堆满脸庞:“多谢师太指点。师太面前,老身也不兜圈子。今日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施主请说。”
老太太伸手指了指冯晓瑟姐妹,说道:“还请师太为她们姐妹安排一处休息的地方。”
听老太太的话,无心师太便知她所求必是相当的隐秘,连府里的小姐也未曾告知:“无边,你带着几位小施主到后殿禅房歇息。”
无边从无心师太身后走出来,她年纪很小,约莫十岁的样子,双手合十,应着:“是。”
无边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都未说话。到了禅房之后,又送上香茶,然后悄然离开。
禅房内很干净整洁,点着檀香,袅袅的轻烟在空气中盘旋。
冯晓磬东张西望,见禅房内一片寒素,不禁觉得十分无趣。因着在普度庵,不敢高声言谈,几人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之后,干脆就沉默了下来。
寂然了许久,冯晓磬终于按耐不住,她本不是个安静的性子,此时更觉得心里烦燥。她起身:“这里太闷了,我要出去透透气。有人要随我一同去吗?”
“五小姐,老太太让在禅房里歇着,出去似乎不好。”
“闭嘴。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冯晓磬杏眼一瞪,呵斥了开口劝阻她的贴身丫头紫儿。
冯晓磬微扬着头,目光斜视做睥睨状,很有些高傲的样子,让冯晓笛心里不愉,不冷不淡地:“不去了,我有些累,想歇歇。”
冯晓琴喝了口香茶,眼皮子都没抬,闲闲地道:“我也不去。”
冯晓磬一向自视甚高,她是长房嫡女,掌上明珠似的,最得老太爷、老太太的宠爱。亲姐姐冯晓筝得封修容,更是让她与有荣焉。整个冯府,谁不捧着她?谁不顺着她?如今被庶出二叔的两个女儿不留情面地拒绝,结结实实地碰了两颗钉子,冯晓磬不由得脸色一黑。
冯晓瑟见状,含笑对冯晓磬说道:“五姐姐,外头冷,还是留在禅房里吧。回头祖母来寻,你不在,总是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