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山天都峰上,一间古朴的道殿内,只见方无隅正与一位中年男人在谈论事情。
中年男人身着道袍,年龄在四十岁上下,身材中等,面貌清癯,此刻正盯着躺在手掌上的一枚寒蝉玉佩仔细端详。
片刻后,男人抬头看向方无隅,神色略带几分思索之色,问道:“那女子自称是西蜀白鹤山之人?”
不知为何,在外人面前放荡不羁、不拘小节的方无隅,在男子面前却是难得有几分正形,言辞肯定道:“的确如此,而且我观那女子一身修为也是不凡,只是不知是遭遇了何等变故,才会被人袭杀。”
原来此中年男人正是太玄山天都峰一脉首座---张若虚,也就是方无隅的师兄。太玄宗七脉虽都以师兄弟名义相称,但是唯有张若虚,乃是与方无隅一样出自天都峰一脉,自幼一起长大。
方无隅虽从不在意外人看法,行事随心所欲,对于张若虚却是十分敬重,既是打小养成的习惯使然,也是张若虚为人处世确实能让方无隅心生敬佩。即便外界盛传方无隅的道法与剑道境界直追掌门师兄殷若拙与天权峰首座凌若岩,但唯有方无隅知晓,张若虚的修为境界却也绝对不像外界传言中那般不堪。
只是天都峰门风如此,张若虚清静无为,方无隅又不拘小节,自然不会在意外人的看法。
只见张若虚思忖片刻,随后将寒蝉玉佩握在手心,对方无隅说道:“也罢,既然来历清楚,又有此寒蝉玉佩,就让他入我天都峰一脉吧。”
方无隅巴不得赶紧将小拖油瓶甩给师兄,自己好下山逍遥自在,见此刻张若虚心思已定,于是赶紧应承道:“正是正是,我天都一脉本就人丁稀少,师兄也是时候收几个弟子,以续我天都峰一脉的传承,况且我观此子性情坚韧,天资聪颖,也是一块修道璞玉,只要耐心教导,定能传承师兄衣钵,将我天都峰一脉发扬光大。”
张若虚听完方无隅所言,深深望了方无隅一眼,方无隅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心生不详。果不其然,只听张若虚对方无隅说道:“剑道修为我一直不如师弟,我观那孩子眉宇间隐生剑气,想来剑道资质也是不错,既是续我天都峰一脉的传承,那么这几年师弟就留在山上,待那孩子在叶师弟那里调养好了,回到天都峰上就由你教导他剑道修行。”
张若虚不待方无隅拒绝,就已经转身向自己修行洞府方向走去,留方无隅一人在殿内傻眼站着,直到张若虚身影越走越远,方才缓过神来,追着张若虚喊道:“不是,师兄,我......”
距离太玄宗紫云峰不远的一处稍矮的山峰上有一处庄园,深秋时节,却是不见草木凋零,绿槿作篱笆,茅檐挂薜萝,篱笆外古道幽深,庭院内修竹挺拔,正所谓青山修竹矮篱笆,牵牛延蔓掩翠莎是也。院内还有一片药圃,药圃内红树翠蔓,瑞花灵药,清香扑鼻,使人沉醉。
此时朴实无华茅屋内的一方软塌上,一个五官清秀,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沉睡着,正是被方无隅带走的林离。
软榻上的林离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非常痛苦的梦,梦里有个温柔的身影在慢慢远去,林离本能的想要抓住她的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惊慌之下林离从昏睡中慢慢转醒,恍恍惚惚中睁开眼睛,看着这陌生的屋顶,尚没有弄清楚状况,就隐约看到一个身姿绰约的身影向自己走来。
林离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娘亲”
却见床边有一个比林离年龄略小,长相十分可爱的小女孩,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双漆黑清澈的大眼睛,眼睛长着长长的睫毛,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一对水灵灵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个不停,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
小女孩看到林离注意到自己,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天真灿漫的笑容,一双眼睛在笑容里变成一对小巧的月牙形状。小女孩明媚的笑容,无形中将林离心中的悲伤驱散了几分,只听小女孩用清脆稚嫩的嗓音,对林离说道:“小哥哥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呀,这个是晴雪的娘亲,不是小哥哥的娘亲哦。”
被这么个可爱却又陌生小萝莉盯着,林离正有些惊慌,想要挣扎起身,却见那个身姿绰约但衣着简朴的女子走到床前,修长的玉指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后,阻止了林离的动作,声音柔婉的说道:“你现在身子还有些虚弱,还是先不要起身,再躺一两天就好了。”
或许是女子气质天生让人亲近,抑或是女子温柔的动作和语气让林离想起了袁素心,林离在女子劝慰下,表现的颇为顺从,况且林离年龄虽小,却也能够感受到女子表达出的善意和体贴。
林离重新躺下后,还是有些迷茫,小女孩或许看出林离心中疑惑,于是在病榻前不问自答的说道:“小哥哥不用担心,这里是我家,我叫叶晴雪,今年四岁,我娘叫静秋,是紫云峰的长老,我爹呢,叫叶知秋,以前是稷下学宫的夫子,现在和我们一起住在翠微峰,我爹娘给人看病都非常厉害,经常有人来此找爹娘看病,一定能把你治好的。”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那么天真纯洁,只听小女孩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与林离听,一旁的女子只是会心一笑,在一旁静静的煎着草药。
林离耐心的听着小女孩的话,暗暗的将叶晴雪三个字刻在心里,同时慢慢的消化着小女孩提供的信息。
原来此处山峰名叫翠微峰,与紫云峰相邻,紫云峰是太玄宗七脉之一,因常被云雾笼罩,阳光照射时呈紫色,故名“紫云峰”,正所谓“云赖峰棋上,峰恃云变幻;峰云相依倚,恋恋复眷眷。”曾有诗赞紫云峰曰:峰态多姿杂紫痕,浮云聚散古今存。松间月色无穷好,壑外林峦饮长虹。
紫云峰上,清一色女修,首座名为静玄,是七脉首座中唯一的女子,屋内绰约女子名叫静秋,正是紫云峰一脉首座静玄的同门师妹。静秋擅长药理,后来因缘际会结识了浩然书院同样精研医道的书院夫子叶知秋,喜结连理之后,夫妻二人便结庐于此,潜心研究医药之道。
正所谓医者仁心,夫妻二人医道修为着实不凡,太玄宗内门人若是有何伤病,多是来此处寻医问诊,二人基本来者不拒,所以叶知秋夫妻二人在太玄宗内备受尊崇,二人又曾悬壶济世,在九州各处留下过足迹,因而即便在浩荡神州内,也是颇有些名望。
林离目前所在的地方乃是内堂,是叶晴雪一家人住所,翠微峰上另有药殿在别处,是专门给人太玄宗门内弟子看病之处,偶尔有其他宗派之人前来寻医,也是在药殿内问诊。
只是静秋看林离与叶晴雪年龄相仿,还是个年幼的孩子,此次又是伤心过度,心绪难平,不适合在药殿内疗养。再加上静秋夫妻二人早年在行医济世之时,曾遇险而被四处游历的方无隅所救,一番相处之后知晓方无隅并非表面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反倒对方无隅不拘小节,潇洒不羁的行为方式颇为敬佩,如此才将林离带到此处。
林离的母亲袁素心本就是一代佳人,因此林离年龄虽小,看起来倒也是眉清目秀,如今再换上天都峰一脉的雪袍,俊俏的模样难免让静秋心生怜爱。
静秋将一旁准备好的草药煎好端到病榻前,打断了女儿叽叽喳喳不停的言语,让林离服下草药重新躺下后,就带着女儿离开了房间。
此时屋内仅有林离一人,在想明白袁素心已经彻底离去之后,泪水情不自禁的自眼角滑落,蓦然想起袁素心离世前要林离笑对生活,满是泪痕的脸上又强行露出一丝笑容,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事情,笑容慢慢真切起来,眼神也变得明亮许多。
十日后,绿槿篱笆外的青石道上,只见一对两小无猜粉雕玉琢的孩子,在不停的追逐嬉戏,忽见山峰外一道剑光径直飞来,而后在青石道上方停驻。剑上之人正是方无隅,只见方无隅从剑上飘然落下,动作如行云流水,再配上他英俊的面容,着实风流潇洒。
方无隅看到林离与叶晴雪在玩耍,心中宽慰几分,想来这孩子总算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再细看一眼与林离牵着手犹如瓷娃娃一般的叶晴雪后,心思百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妙的事情,突然觉得畅快不已,心中暗道:“好小子,不愧是我方无隅的师侄。”
林离见到方无隅到来,正要和叶晴雪一起上前打招呼,却被方无隅一把搂将过来,随后只听方无隅俯身在林离耳边,语气之中带着一丝调笑说道:“臭小子,你可以啊,这才十天,就要把叶秀才的女儿骗走了。”
林离正被方无隅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却见方无隅眼睛盯着自己和叶晴雪,眼神在二人身上不停流转,脸色的笑容却是越发明显,不知道为何看起来竟还有些猥琐。
方无隅正神游天外,开心的贱笑着,突然感觉身上有一股杀意,越来越近,让方无隅感到脖颈发凉。方无隅急忙转头,却见侧前方一个身着青衫,原本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中年文士此刻正咬牙切齿的盯着自己,两眼之中杀气腾腾,向自己走了过来,却是今日闲来无事的叶知秋,也就是叶晴雪的父亲。
方无隅面色一僵,脸色突然间十分尴尬起来,干笑一声,对着叶知秋喊道:“早上好啊,老叶。”
叶知秋并不搭理方无隅,而一旁的林离看到叶知秋走来,正要喊一声:“叶叔叔”,却见叶知秋走到林离与叶晴雪身边,一把将叶晴雪抱回到院内,回道院内后眼睛恶狠狠在方无隅与林离身上个望了一眼,随后猛地将庭院大门一闭,留下神色尴尬的方无隅和因遭受无妄之灾而一脸懵逼的小林离。
片刻后,一道仿佛竭力压抑住杀气的声音传来:“林离已无大碍,你可以带他回你们天都峰了。”随后又传来一道充满稚气,声音甜甜的童声喊道:“林离哥哥再见,方师叔再见。”
林离正要回应,却听见方无隅率先回应道:“小叶子再见,有空让你静秋带着你去天都峰玩啊。”
话音刚落,林离突然被方无隅一把拉住,后退两步,只见一块巨大的石头轰然落在原本两人站的方位上,石头上书写九个大字:“方无隅与狗不得入内”字体形象生动,笔法苍劲有力,不愧是曾为书院夫子之人。
门外一大一小两人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个不停。林离刚从懵逼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又见着从天而降的巨石,与巨石上的大字,又陷入震惊状态。顷刻后,方无隅才悻悻的扫了大门一眼,然后对林离说道:“臭小子看什么看,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连累我都不受待见了?”
终于醒悟过来的林离听闻此言,心中奔腾不已,只丢给方无隅一个白眼。
方无隅却是仿佛没有看到林离的白眼,弯腰搭着林离的肩膀,鬼鬼祟祟的说道:“来,跟师叔说一下,你是如何在这短短的几天内将叶秀才的女儿勾搭到手的。”
刚说完,就听身后庭院内传来一声怒吼:“方无隅,老子跟你没完。”
随后庭院大门突然敞开,一道凌厉绿光直奔方无隅后背袭来,方无隅一把拉起林离,嘴里嚎叫着:“快跑,叶秀才跳脚啦”然后御剑而起,向着天都峰方向飞去。
绿光追来的同时,背后还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欢呼雀跃的喊着:“林离哥哥快跑啊,别让我父亲追上了”,一旁的静秋则是哭笑不得。
林离恋恋不舍的向翠微峰上的静秋和叶晴雪挥了挥手,却听见方无隅调笑道:“怎么了臭小子,还不舍得走了吗?”
林离翻了翻白眼,权当做没听见,心中却是哀嚎不已,想来是在心里哀叹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师叔。
二人御剑飞行,不一会功夫便杳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