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铛，锵铛……”清晰而浑厚的声音，伴随着清亮的余音，在这简单的铺子里袅袅升起。
眉目间隙藏着几道岁月痕迹的男子，头发随意地任其散着，神色专注地敲打着左手中的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铁块。
挥舞着铁锤用力敲打，火星四溅，他却毫不在意，丝毫不担心其会烫伤自己。
专注到近乎痴迷的地步，眼里只有手中的器物，只有那一声声直透人耳膜的声音。
周围人来人往，有人驻足有人言谈，有人招呼他有人愤愤不平地离去，有人被忽视后口出恶言。
“刘铁匠，我家老爷要的东西你可打造出来了?”
身穿亚麻粗布编织成的衣服的男人，一声不吭，眼睛只注视着手里的铁块。
“打造不出来，不仅后面的银子你拿不到，前面老爷给你的定金你也得退回来。”
说着，目露鄙夷地看了看这个穷铁匠，脚上一踢，便把脚边的一双铁钳踢得老远。
“看你这破铺子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欠了我家老爷的银子，它就是再破，也是老爷的东西了。别指望老爷会发慈悲留你和那个病痨在这儿。给过你的机会已经够多了，打造不出东西来，结果你知道。”
“不过，如果你跪下来求求我，我倒可以去给老爷说说，兴许老爷心情好了，收了你的铁匠铺之后，还赏你个养马的差事做做。”
说罢，管家整暇以待地等在那儿，似在等他低头。
刘铁匠没有说话，但拿着铁锤的手却微微颤抖。
“怎么不说话?求我我就帮你啊，不求我我怎么帮你?”
戏谑的目光扫过刘铁匠的脸，他的眉毛一挑，惊讶地说道：“呀，我忘了，你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啊。看来你连养马的差事都做不成咯，哈哈，哈哈哈哈。”
“不许你说刘叔。”
瘦小的身影立在管家的面前，只是单薄的身子却在颤抖，营养不良的小脸愈发地白，紧紧咬着嘴唇的少年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喊出这么一句话来。
原本满脸戏谑的管家脸色逐渐变得阴沉，目光也逐渐冰冷。
仿佛一下子就变回了原来的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者。
只要挥挥手，手下就会有数不清的鹰犬恶霸扑过来，有着杀人不眨眼的铁石心肠。
他没有亲手杀过人，但只要他的一个眼神，就会有其他人动手，和他作对的人就会家破人亡。
少年的一个朋友就是这样，因为其父得罪了他，就被“强盗”杀上家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父母兄弟皆被屠戮，姐妹婢女尽遭侮辱杀戮，唯有他一人因贪玩未曾归家才逃过一劫，最终流浪成为乞儿。
少年的力气仿佛在喊出那一句话之后就已经用尽，被这阴冷的目光一扫，遍体生寒，只得任人宰割。
恐惧弥漫他的全身，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扶住了他，让他不至于瘫倒在地上。
刘铁匠平静地看着管家，目光平静地有些可怕。
管家对着他的目光，先是惊诧了一下，随即渐渐笑了起来。
“都穷得自顾不暇了，还收养个小乞丐，刘铁匠啊刘铁匠，你不是早做好打算还不上钱，陪着小乞丐一起去做乞丐吧，哈哈。也不错，既能讨一口饭吃，又有个“前辈”带你，兴许还是条不错的出路。”
声音越来越大，嘲笑声犹如扩散的瘟疫，在人群里传开，连不知情况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尤为刺耳。
尤其是当笑声传开之后，连懵懂的孩子，挑着扁担的老汉，卖菜的大婶，洗衣的妇人，都笑了起来的时候。
不会打铁的铁匠，咧着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强迫他开口，强迫他发出可他们一样的笑声。
但他终究是没有笑。
笑出来很简单，但放弃了的东西再找回来就难了。
少年无法理解，眼前的胖管家是出了名的恶人，他家的老爷也是，这里的每个人都怕他们，或多或少都受到过迫害。
而自己身旁的大叔，虽然不会说话，但却总是帮助街坊邻居，谁家里的孩子生了病，他会帮着跑上几十里的夜路去找大夫。谁家里的汉子生了病，庄稼在地里收不回来，他二话不说就去帮忙。遇到来乞讨的乞丐，明明自己家里都不够吃，却把米粮送给别人。自己也是一样，谁家没见过倒在门口的小乞丐?大冬天，谁又不冷?
明明只要像他们一样视而不见就好，自他却裁了自己仅有的几件衣裳。
冷了自己，却来救别人。
无法理解，明明这些人都接受过大叔的帮助，为什么还帮着一个恶人来嘲笑自己的恩人。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既没有帮助胖管家，也没有帮助铁匠。
不算是恶，也不算是善。
充其量不过是看到别人比自己更不幸而发自内心的一丝窃喜罢了，但就是如此。
却给少年展现了这个世界里，足以令人绝望的恶。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将少年拉回了现实，稚嫩的声音里，充斥了常人难以想像的痛楚。
铁匠的神情，如同被开水烫了一般，身体的僵硬变得出乎意料地灵活了起来，或者说慌张了起来。
他钻进铁匠铺的后堂，拉开破破烂烂的帘子，仿佛在说些什么，在安慰着什么，只是说不出话来的他只能干着急。
瘦弱，苍白得不像话的小手吃力地抬起，然后放在他的额头上。无神的眼瞳仿佛在说，不要紧，传达出这样的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