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
我一直认为故事中,不能出现太多记录者的声音。不然会让读者觉得这是一组日记。可今天实在是忍受不了。
因为两个人彼此观点不同,在合作过程中我与仲意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我认为白仲意才是主角。目前她要比黑仲意更加勇敢,情节也更好看。所以要把她着重描写。更何况,白仲意就是现实中的仲意,她是真实、可信的。
可仲意依旧秉持那套和车窗玻璃有关的“异世界理论”。无论我如何劝说,她都没有听进我的建议。这幅姿态和父母玩手机时很像,高高在上,好像我说的内容完全错误,没有任何价值。
我决定从这里起反抗她的指令。反正写这个故事,已经违抗了父母、老师的许多规定了。不差这一个。
白仲意:离开Z164
白仲意这一边,马头人已经开始讲述巫师的故事了。
“你以为巫师是过去的事情吗?其实现在也有。”马头人讲得非常神秘。
他介绍了瓦钦格阔和达纳默巴的传说。具体内容仲意没有记住,但印象中他们是英雄,和罗刹有很多联系。
越来越多的光线从玻璃窗外照射进来,火车到达了蚌埠站。女列车员走到仲意旁,热情地帮她取行李。马头人也跟着一起帮忙。其实仲意只带了一个大书包。自己完全拿得过来。
表情严肃的列车长已经在车门口严阵以待。他的表情像被空调风冻住一样,目光直视仲意。他的一只手始终搭在车门上,待仲意和女列车员下车后,挡住了马头人。
“先生这一站停车时间很短。如果您不是这一站要下车的旅客,建议您回车厢内休息。”他说话时身体微斜,看起来积蓄了很多力量。
马头人没有勉强,他靠在车门内侧冲仲意挥手道别。
嗡嗡嗡,列车长腰间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白色的探灯将站台照得灯火通明。远处另一个车站工作人员快步向仲意走过来。
列车长对女列车员说:“你和车站人员交接一下小姑娘的陪护工作。她的车可能要晚点几分钟。”
“大概晚点多久?”女列车员问。
“控制室告诉我是十五分钟。这样吧,原本我们只能停三分钟。今天破例六分钟之后开车。确保小姑娘安全回家。”
仲意起初冷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工作安排。可当她看到车站工作人员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她的情绪渐渐有些崩溃。
站台上空空荡荡,除了不断向她逼近的陌生人之外,只有风。风的温度不到体温的三分之一,可仲意觉得身后风的怀抱要比眼前不断逼近的制服人要温暖得多。
很快制服人来到她的面前。他们分散站立,在无形中将她包围起来。黑色的制服配上粗粗的对讲机,还有腰间露出来的手铐。面前的列车长和女列车员交头接耳还在说些什么,再远一点的地方,马头人停止了挥手,开始清理鼻子里的污垢。
仲意双腿慢慢失去知觉。
突然她毫无征兆地开始失声大哭。
撕心裂肺的声音把众人都吓到了。大家或扶或抱想要接近她,统统被她挣脱。仲意推开所有人,又一次将自己的背后交给了温暖的风,把这么多的制服人还有马头人赶到了正面的位置。
泪水被脸颊上的沟壑层层阻挠,大多糊在了鼻子两侧。今天的泪水不是特别多。仲意竭力想把眼前的大人从自己的视线里删除出去,像电脑里删除软件那样。她扯咬自己的嘴唇,眯起双眼,这些微动作很像在模仿愤怒中的雄狮。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又看到了朝思暮想的玻璃。不知道这是玻璃窗还是单纯由眼泪构成的玻璃的虚像。
不管真假。仲意一点一点地往后退去。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在站台的边缘了。
“别害怕,小妹妹我们是来带你回家的。”
“别退了后面是铁轨。会掉下站台的——”
呼喊声此起彼伏。站台的高度有一米五左右,仲意这么一个小姑娘如果掉下去,肯定会受伤,如果姿势不对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列车长激动得冲着对讲机又喊了好多话,列车里涌出了很多原本正在酣睡的乘客。一时间站台被填满,仲意出于本能,又往后退了一步。
仲意的眼泪接二连三地涌出。流得不多,却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视线。
恍惚间,仲意怀疑现在她是不是身处异世界了呢。咦,真的有这种感觉。车窗玻璃那端的异世界也有站台这么宽阔吧。
黑仲意:南骏的故事
列车经过了西安。窗户外,沿途的绿色变得深沉起来,干瘦的树枝挺直笔挺的躯干,撑起的树叶比树枝还要瘦弱。仲意和孟珂珂轮流去对方的车厢做客,没过多久就和周围的大人打成了一片。
途中还看到了好多荒废的旧窑洞。笔直的门脸像是用刀切过一样。门口长满了杂草,个别窑洞的门口还堆满了垃圾。风干的垃圾袋被不断侵蚀,成为一条条塑料彩带,相互粘连在一起。
中饭,仲意和孟珂珂和大多数乘客一样,泡了方便面再配一根火腿肠。千里爷爷从包里又掏出了他最喜欢的梅干菜饼。仲意瞥见他的大旅行包里足足有二三十张饼。这好几天都吃不完吧。
千里爷爷把自己手中的梅干菜饼撕成了三瓣。一大二小,两块小的部分馅儿最多。他把两块小的塞进了仲意她们的泡面碗里。
时至中午,空调萌生了困意。车厢外的温度影响了车内的制冷效果。闷热的感觉涌上来了。仲意把方便面连汤带料,全部倒进了肚子里。这是她喝过最好喝的泡面汤。
孟珂珂嫌方便面调味包太辣了。本想丢掉,但仲意抢了过来,她打算晚上泡茶喝。
“爷爷,昨天您说儿子在林芝当兵。能不能详细和我们讲讲呀。”吃饱喝足之后的孟珂珂发话了。
旁边的乘客打趣地说:“哦哟,我们小姑娘开始查户口了。这个要配合。”
千里爷爷的儿子叫宋南骏。这是音译过来的,也许是楠军或男俊。不过仲意喜欢南骏这个词。南骏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从小喜欢高山,喜欢雪。上高中时满脑子都想着做一名旅行家。他利用参加学校社团的机会学会了摄影,学会了写作。南骏认为这是成为一名旅行家必备的技能。他甚至计划高考选择一所艺术类的大学。但千里爷爷坚决反对这一点。
千里爷爷斥责他,旅行是一个花钱的活儿,哪儿能赚钱呀。真正能靠旅行赚钱的那是少数中的少数。千里爷爷把家里的账本摔在南骏的桌上,告诉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他必须考虑如何读好书,如何学会谋生的手段。
“我可以自食其力的爸爸。你相信我好不好!”千里爷爷模仿南骏的语气和仲意她们复述道。
千里爷爷严厉地抨击了南骏的奇思异想。他建议南骏把中国农业大学作为目标。千里爷爷对于黄土地有一种天然的崇敬。
仲意和孟珂珂对高考没有太多感觉,但对于南骏的处境她们现在已经能够感同身受了。
此后,南骏没有听从千里爷爷的建议。他偷偷申请了一个国际志愿者的项目,谎称自己是大学生,想要利用暑假的时间先去外面转一圈。当时网上已经有好几个博客博主专门靠写游记出了名。他也想模仿这些幸运儿。
结果,出行的计划在办签证这一关就被卡下来了。南骏偷偷去千里爷爷的卧室拿户口本被千里爷爷发现了。
“我把他臭打一顿,砸了他的相机,给他班主任也打了电话。”
“后来呢?”
“他考上了中国农业大学,去了北京。再后来……”
旁边的乘客激动地打断了千里爷爷的话。他说:“就是要打!我儿子现在在技校学叉车,之前嚷嚷着要学工商管理,我说你个技校生还能学过大学生?学门手艺吃饭最重要。他还跟我顶嘴,现在听我的不是挺好的嘛!”他一边讲一边跷起了脚,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
孟珂珂礼貌地报以微笑,她不希望今天的谈话和昨天的传说一样无疾而终。
她追问:“爷爷,后来南骏怎么去了林芝呢?”
“大学后他一直对我有怨气,但没有表露出来。对我也很尊敬,也经常寄东西给我们。”千里爷爷语速渐渐放慢,声音也轻了不少。周围的乘客觉得听得吃力,便自顾自又开辟了新的聊天话题,例如火车的提速和西安的梆梆面。
千里爷爷说,南骏是在大学毕业前夕报名参军的。当时其他同学都忙着找工作或者考研究生继续深造,而他一门心思想当兵。
“他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爸,你的梦想我帮您实现了。后面的日子我想追一追我自己的梦。我能怎么办,儿子大了终究有自己的想法。”
入伍一年半左右,南骏参加了一项援藏工程,从那时开始在西藏一待就是八年。现在南骏已经退役了,留在林芝下属的一个县城工作。
“你们年轻人应该玩短视频吧。”千里爷爷问。
“玩呀。有手机的同学一般都会有好几个短视频的软件,偶尔我们自己拍点作品也会传到平台上去。”
“南骏现在就有好几十万的粉丝哟!他平时休息日会到藏区的各个山峰探险旅游,拍的视频点击量很高的。上次电话里说,他写了一本游记也快出版了。”千里爷爷的眼神变得柔和很多。
但仲意从他的话中没有听出实打实的骄傲,反倒是内疚更多。
“你们在西藏待多久?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见见南骏。”
“不了爷爷,我们在拉萨待一天,完成任务后就要走。”仲意回答。
“这么着急呀!”
“谁说的。我们可以多待几天。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孟珂珂现在倒扮演起违背规则的角色了。
“下了车之后我们再商量。是爸爸妈妈催你们回去吧。”
“您怎么知道?”
“世上的父母都是一个心思。他们不是为了限制你们的自由,而是担心。”千里爷爷说。
孟珂珂和仲意都沉默了。他们不知道该再谈论什么话题。尤其是孟珂珂,她的心事更重。
她略带哭腔跟仲意讲:“你陪我去我的车厢里坐会儿吧。”
“嗯也好让大爷伯伯们睡个午觉,位置宽敞些。”
行进至没人的角落,孟珂珂一把抱住了仲意。
她告诉仲意,她想家了。她还说了一个秘密,上次她晚上去父母房间发现他们已经分房睡了。每天等自己睡着后,爸爸就会抱着被子去书房睡觉。第二天早上趁自己还没醒,再抱着被子回卧室。
“我爸妈是不是感情破裂了。”
“不会!说不定是你爸最近在加班,去书房工作呢?也有可能是你妈受不了他打呼噜。有很多种可能。你只看到了一次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仲意解释道,心里其实没有太多底气。
“一会儿我去厕所给家里打个电话。你一会儿也和我爸妈说两句。我骗他们说我和你一起去外面参加竞赛的。你说两句显得更真实一些。”
仲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