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镇,福来客栈。
这几日原本薛红绫是想叫吴落甲陪着她到处逛逛,游玩一番的,结果她发现这呆子自从碰见了那个乞丐之后越来越反常了。
第一天与吴落甲一起上街,他总是心不在焉的,问他些什么,他也不回答。
到了第二天再上街,正值薛红绫在买东西,他就呆呆地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薛红绫仔细一瞧,就发现原来他看的都是街上的那些来来往往抹了胭脂水粉的女人。
这下可把薛红绫气坏了,这呆子难道忘了自己身负血海深仇吗?本来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一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就变了,那些庸脂俗粉有什么好看的,自己还当真是遇人不淑,没想到交的朋友竟然是这个样子。
薛红绫一气之下,连着两天也不跟吴落甲说话了,独自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面生闷气,连送来的饭菜都不吃了,掌柜的把这个情况说与吴落甲听,他也是不得其解。
砰砰砰!
“谁啊?”
房内传来了薛红绫的声音。
吴落甲端着饭菜说道:“是我,吴落甲。”
“你来干什么?”
房内传来的声音很是冷漠。
吴落甲挠了挠脑袋说道:“给你送饭菜。”
“我不吃,你拿走吧。”
吴落甲急道:“可是,,再这样下去…”
“与你何干?”
吴落甲说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你若是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朋友?谁跟你是朋友,你现在出了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不用管我!”
吴落甲心中一堵,皱眉道:“你不要这样蛮不讲理,你当日说我们是朋友…我很高兴,你如果有事,说出来,不管多难,我一定会帮你的。”
“朋友?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要自作多情了,你就是一个穷酸的小铁匠,也配和我交朋友?”
吴落甲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被人刺了一下。他人好不代表他没有尊严,这些时日他的确亏欠薛小姐太多了,一直受她恩惠而不自知,居然还厚颜无耻的把她当作了自己的朋友,实在不该。
他也是最近才想起以前的那个自己,靠着手里的铁锤自力更生,就算日子苦了也是甘之若饴。现在无论是报仇还是生活,他都想靠自己的双手去完成。
吴落甲说道:“薛小…先生,抱歉,打扰你多日,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你的,饭菜我就放在门下了。”
这次房内一片沉默,吴落甲放下饭菜,转身便要走。
忽然房门被打开了,吴落甲看见了从里面走出的薛红绫,神色颇为憔悴,男装却依旧十分俊俏。
饭菜都被她踢翻了,她却一点都不在意,冷着脸问道:“你要去哪里?”
吴落甲柔声笑道:“就在这附近,我不会走远,你记得要好好吃饭,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那句你记得要好好吃饭,仿佛触动了薛红绫内心最柔软的一根弦。
薛红绫脸色阴晴不定,闪过自责与不忍,最后还是开口问道:“这个月月中的比武大会你还去不去?”
吴落甲说道:“你若要去,我就陪你去,你若不去,我就不去。”
薛红绫冷哼了一声,嘀咕道:“我才不要你陪!”
旋即又关上了门。
“给我再送一份饭菜上来!”
出了福来客栈后,吴落甲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穿过的胭脂佳人,脸上有些苦涩和无奈。
街上到处都是买卖营生,竟然没有一处铁铺,他这一身手艺,无法伸展,就算是酒肆客栈里面的伙计,都需要手脚麻利,能说会道德。他手脚倒是麻利,就是碰见了事儿,嘴不会说。
商贩推着车从街道上与他擦肩而过,丝丝细雨穿过了一间又一间的房舍,喧闹却又寂寥。
“公子,需要字画吗?”
一阵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吴落甲抬起头,眼前是位清瘦的书生,山羊胡,面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架着雨布,桌上铺着一张白布,上面放着很多卷轴,两边挂着一副字和一幅画。
吴落甲诧异道:“是你?”
狄逢春摸了摸胡子笑道:“怎么,今日那位姑娘没有和你一起?”
吴落甲大惊道:“你怎么知道她是…”
狄逢春伸出手示意道:“欸…狄某一生画人画物,若是这点眼光都没有,岂不是自砸招牌?”
吴落甲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尴尬。他觉得这些有学问的人都聪明,当初若是薛红绫一直不说,没准他还还会一直认为人家是汉子。
狄逢春说道:“正好,早些年我临摹了张阡陌的盘龙烟雨图,你且带去让她品鉴,这三日我都不会离开此处。”
狄逢春笑着从桌底拿出了一副卷轴,小心翼翼,如视珍宝。
吴落甲为难道:“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狄逢春皱眉道:“那好办啊,你若忙,先去办事,办完回来了,再来我这里拿画。”
见吴落甲神色还是有些为难,狄逢春问道:“莫非你要办的事三日都不够?”
吴落甲只能把实情相告了,他只说了这些时日花的都是那位姑娘的钱,于心不安,于是想在这附近寻一处营生,等赚了钱再回去见他。
狄逢春听后大笑着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你做的没错!狄某这辈子自认有一样是画不准的,你可知道是什么?”
吴落甲问道:“什么?”
狄逢春道:“那便是女人,狄某只能画出她们的美,却画不出她们的心,因此只有其形,却没有其意。”
吴落甲问道:“连先生这么有学问的人,都画不出来?”
狄逢春叹道:“我若是画的出来,现在就不是光棍一个了。”
狄逢春眼见着这位黑小伙剑眉星目,五官无比俊俏,虽然身着布衣,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正气,观其人,听其言,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狄逢春接着说道:“你若是暂时找不到营生,我倒可以为你谋一份。”
吴落甲大喜道:“多谢…”
狄逢春打断道:“欸,先别谢我,这是个力气活儿,你去了之后,没准还会对我心怀不满。”
吴落甲说道:“怎么会,只要能靠我自己的双手吃饭,我便感恩不尽了,先生但说无妨。”
狄逢春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再度仔细端详了一下吴落甲,最后说道:“近来官府着人搬运海盐,我有一个朋友是管事,至于地方,就在天云庄往东六百米处,你可愿意去。”
吴落甲愣了一下,天云庄?这不是那个要召开比武大会的天云庄吗?
狄逢春笑道:“怎么?怕累?”
吴落甲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不怕。”
狄逢春伏在桌案上,拿着笔在纸上不知写了一些什么,然后装进信封,递给吴落甲。笑道:“好汉子,你要记住世上行业没有贵贱之分,人却分三六九等,眼高手低侃侃而谈却不务实的人是最下等,这封荐信你且收下,到了那里,交与管事,他自会明白。”
吴落甲收起了信,无比真挚地说道:“多谢先生。”
待到吴落甲走后,狄逢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潮烟雨中,收起了那副卷轴,叹道:“富贵并非天生来,人生苦处是不甘。谁愿屈居寄篱下,不足为道大丈夫。”
说完这话狄逢春自嘲一笑,这话也不知是在说谁。
又复自扶在桌案上取了一张细条,不知写了些什么。
又瞥了一眼街角的巷落靠在墙上的那个落魄乞丐。
鸟囚案底,羽落长空,路人皆惊,烟雨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