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棉袄和小柱子姐弟俩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竟然可以成为城里学校的学生。这不,今天就是他们去新学校报到的日子。这是他们去城里学校上学的第一天,妈妈怎么也不让他们去送牛奶,所有的牛奶都由妈妈自己送。
头发洗过了,脸用肥皂擦过了,耳朵根搓得都发红了。
新衣服穿上了,新鞋子穿上了,红领巾戴上了,镜子照过了。
姐弟俩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人,看着他们红扑扑的脸,那张脸上满是盈盈的笑意,几乎都不敢相信那就是他们自己了——他们这个样子跟城里孩子相比,有什么区别呢?
新书包也背上了,应该去学校了。
不过,小棉袄还是说:“我们再看一看——”
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弟弟小柱子说的,看有没有东西落下,有没有事情没有做完。
于是,小棉袄和小柱子的目光同时在室内转了一圈,也把自己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能有什么东西落下呢?又能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呢?
这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卧室”了,不足五平方米,灶挨着床,床挨着饭桌。在白天里,那张小小的床上除了枕头被子,还堆了满满的东西,袋子啦,衣服啦,书本啦,甚至还放着米、蔬菜、吃饭的碗。只有等到睡觉的时候,这些东西才被挪到饭桌上,或者地上,或者凳子上。
床头上方的墙壁上,还贴着几张明星的照片。那是小棉袄贴的。
卧室里面虽然小,但是干干净净,这可是小棉袄自己打扫、整理的。家里的每一样东西在什么地方,小棉袄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准确地拿到。
小棉袄爱她和弟弟的“卧室”,连同属于父母的另一间小屋,就是他们的家。这个“家”虽然不能和千里之外老家的家相比,但足以让小棉袄感到满意了,这个“家”是圆满的,有爸爸,有妈妈,而且是在美丽的扬城,而且她和弟弟能继续做着学生,而且左邻右舍的爷爷奶奶大伯大妈对他们都好。
严格地说,这个家也有遗憾,就是家里缺少了一个人,那是小棉袄和小柱子的奶奶。姐弟俩已经跟爸爸妈妈嚷过不止一次了,请他们把奶奶也接到城里来。爸爸妈妈虽然答应了,可是他们什么时候去接,而奶奶到底愿不愿意来,这些还都不知道。
“没有了!”小柱子说着,挺起胸膛,走出了门。
“好,我们去上学!”小棉袄也大声说。她出了门,并且随手带上门,然后又推了推,看门是不是真锁上了。
本来,妈妈打算今天要送小棉袄和小柱子去学校的,可是她的工作不允许她送,她必须在早晨规定的时间把牛奶送到每一位订户的家里。
这个规定是牛奶公司制定的,执行这个规定要靠妈妈自己。妈妈是一个讲信用的人,她珍惜自己的工作,她绝不会把公司的规定当儿戏。要不在她手上订牛奶的人家为什么越来越多呢。
在送牛奶之前,妈妈已经有一份工作,在一个小区里做保洁。她无意中听小区里的人说,他们小区里那个送牛奶的人,把订户的三个月牛奶钱揣在自己的身上跑了。可是她能跑到哪里呢?结果被警察抓住了,工作也丢了。
妈妈忍不住很气愤地说:“这人怎么能这样不讲信用呢?”
人家听妈妈这样说,建议妈妈送牛奶:“送牛奶要能吃苦,我看你就是一个能吃苦的人。保洁这个工作你不要丢,送牛奶就是每天早晨的事情,也不会耽误你上班。”
能挣两份工资,妈妈当然非常乐意。这样,妈妈就一边做保洁,一边送牛奶。
订牛奶的人经过这件事,就是想喝牛奶,心里也不踏实。这时候妈妈和牛奶公司商量后决定:想喝牛奶,大家就先喝着,等月底了,妈妈再上门收钱。
于是,想喝牛奶的那些城里人就放心喝牛奶了,一到月底,就如数把牛奶钱给妈妈。
妈妈的牛奶订户里,有一位老师,小棉袄和小柱子上学的事情就是他帮忙解决的。他就是老朋。
妈妈的这一条新规定为她赢得了越来越多的订户。订户越多,妈妈的收入越高。后来公司也把这条规定推行起来。
妈妈每天还拥有免费享受一瓶牛奶的待遇。她把免费享受的那一瓶牛奶给小棉袄和小柱子喝,希望他们好好长身体。
妈妈的工作离不开她,不能送小棉袄和小柱子去学校了。
那么是不是爸爸送呢?妈妈的目光一挨上爸爸,爸爸就吞吞吐吐地说:“我要是请半天假,就得扣一百五十块钱的工资,更重要的是工地今天特别忙,大楼封顶,我分不开身啊。”
“我们自己去学校!”小棉袄坚定地说。
“对,我们自己去学校!”小柱子附和着姐姐的话说。
在乡下的时候,他们从来都是自己去学校,自己回家,爸爸妈妈也从来没有接送过。难不成一到了城里,他们就变得金贵了?
小棉袄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妈妈送弟弟倒是可以,要说送她,那怎么行啊?她要是跟妈妈走在一起去学校,那新老师会怎么看她?新同学会怎么看她?就是他们什么话也不说,她也会羞得恨不能地上有一个洞让她钻进去。
最后,爸爸妈妈只好依了小棉袄和小柱子,由他们自己去学校。
作为姐姐,有一些规矩必须跟弟弟说清楚,城里学校就是城里学校,绝不是老家的那个名叫“三条埂小学”的学校。如果弟弟淘气,如果不好好读书,那么把他们介绍到学校的那个好心的朋老师,说不定就后悔了。他们姐弟俩要做的,就是绝不能让朋老师后悔,要让朋老师觉得:啊,那两个孩子真不错,当初就是我介绍来的。
在路上,小棉袄严肃地对小柱子说:“在班级不许淘气,要好好读书,好好做作业,还要做对,要把字写好!”
“哎!”小柱子脆生生地答应着,一双眼睛一刻不停地张望着。
“不许跟别人打架……”
“别人要是跟我打呢?”
“城里孩子是不会跟人打架的!你要是好好的,他们打你做什么?”
“好!”
“没事不要来烦我,你还得……”小棉袄顿了一下,“不许叫我小棉袄,一律叫姐姐!”
“那你叫不叫我小柱子?”
“叫!”
小柱子把嘴巴噘起来。
“我是姐姐,我当然可以叫你小柱子,但是你不能叫我,这是城里。城里是没有孩子叫自己姐姐小名的。”
“好吧。”小柱子有些无可奈何。
“不过,你真想叫,就在家叫。”
“好!”
事实上,在家里只有当姐姐把小柱子惹恼的时候,他才叫“小棉袄”。
“我爬树的事,你不能告诉别人!”
“不告诉!可是,体育课要是跳高呢?”
“妈妈已经跟朋老师说过了。另外,不许为一点儿事情就哭,城里学校……”
小柱子马上坚决地说:“我才不哭呢!”
在乡下,小柱子就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怎么可能一到城里就变得爱哭了?小柱子每天高兴还来不及哩。
城里真是一个好地方啊!爸爸第一个来到城里,说好的待一年试试看,结果一年后,他又把妈妈接到了城里。
一开始妈妈怎么也不愿意来,说家里的地要种,两个孩子要照应,奶奶要照应,那些饲养的鸡呀鸭呀猪呀要照应,她要进城了,一个家完全交给奶奶一个人,奶奶怎么忙得过来?她又怎么放心?
后来,妈妈拗不过爸爸,只好把家里的猪卖了,把地转给别人种,很不情愿地来到了城里。妈妈对爸爸说了,要是在城里待不惯,她就回老家继续种地。
结果却是妈妈不想回老家了,而且把小棉袄和小柱子又接到了城里来。动身来城里那天,小棉袄和小柱子哭得昏天暗地,他们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离开奶奶,舍不得村里的小伙伴,还舍不得那些鸡呀鸭呀。
等真到了城里,小棉袄和小柱子立刻把他们的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爸爸说了,下一步把奶奶再接来。
半个小时后,小棉袄和小柱子出现在新学校的门口。尽管在两天前,他们已经来过这里了,但是现在看上去,他们的心里还是那么激动,看看那气派的大门,看看那气派的大楼,看看那气派的大操场……
哎呀,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气派,绝不是乡下那所小学校能比的。
小棉袄和小柱子觉得除了“气派”,没有更适合的词来形容新学校了。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个奔跑的男生撞倒了一个头发短得近乎光头的男生。他并没有把近乎光头的男生扶起来,就继续跑了。
小棉袄几步跨过去,把近乎光头的男生扶了起来。
近乎光头的男生说:“谢谢阿姨!”
太意外了,近乎光头的男生竟然叫了小棉袄“阿姨”!小棉袄和小柱子一下子愣在那里。
近乎光头的男生见他的话没有得到反应,就看小棉袄和小柱子。这一看,他似乎也呆住了,然后脸慢慢地红了。哪有阿姨戴红领巾的?他可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见他一扭身,跑了。
小棉袄的脸也慢慢地红了。
“他……他刚才叫什么?”小棉袄疑惑地问小柱子。
“他叫你阿姨!”
小棉袄严肃地板起面孔:“你别乱说,我听到的是他叫大姐姐!”
“我听到的是……”
“一定是你听错了!”小棉袄没有商量余地地说。
小柱子眨巴着眼睛,他明白了,然后顺着姐姐的话说:“我……可能真听错了……我就是听错了,他叫的是大姐姐!”
小棉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按理说,刚到新学校,就被一个城里的孩子感谢了,她应该高兴。可是,他怎么能张口叫她阿姨呢?就是叫一声“大姐姐”也不该叫“阿姨”呀,她只是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今年桃花开的时候过的十岁。
“他可能是近视了。”小棉袄在心里安慰自己。
“看,姐姐,朋老师来了!”小柱子忽然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