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上,大人们说说笑笑。越是同龄人,聊的话题就越多。田野成了最孤单的那个,她只管一门心思吃着饭,两耳不听身边事。
桌上的菜都和猪有关。烧了一大碗猪肉,炒了一盘子大葱猪肝,煨了一锅茨菇肚肺汤,青椒炒猪腰子......
看到这些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菜肴,田野心头的杀猪的阴影一下子去了大半。等她咬了一口五花肉时,那种血腥场面已彻底忘记了。
田英问田松:“小发子怎么没来?”
田松摆出个无奈的脸:“他去他老婆老家了,完全被那个女的套牢了!”
田英叹了口气,也开始说自己的难处:“我日子也不好过,被儿媳妇欺负死了,做错一点事就要骂半天。昨晚她当着我儿子面说,我死了,连坟都不给挖。哎!人活着,无味啊!”
每家有每家的民生疾苦,它们好似一年365天里的梅雨季,想要躲避是不可能的,也只好默默忍受,直到把日子过穿。
老一辈的说着家里的糟粕事,他们从没有指望别人替他们解决问题的念头,最多的,还是发发牢骚、抱怨一段岁月的不近人情。
新一辈的人有苦难言。田林和毛翠华没怎么说话,直到田英问起来。
“小林子现在还打猎啊?”
田林点点头,他把自己酒杯里的酒斟满,回道:“不打猎干嘛呢,又不识字,要识字嘛,去当个老师也比现在快活。”
田英裂开嘴巴笑笑,那张宛若孩童的面庞顿时浮现出两颗酒窝。
“还是要找正经事做做,我家儿子在大队给公家干活,一个月拿不少。现在他又有新任务了,小罗田后山那块地,要种茶叶,他要给公家看地。一个月给八百块!”
田林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黑红的脸上浮现出躁动,他夹了一块肚肺,不服气的说道:“八百块有什么了不起,我打猎,一晚上就能弄到上百。”
田英不相信的望他一眼,两手往大腿上一放,拿出长者的气势来。
“还是找个正经事干干。你有老婆有女儿,后面花钱日子长着呢,我是过来人,没得必要把当给你们上!”
田林不说话,只一个劲的喝闷酒。毛翠华也不吭声,整个场合只有田野和钱翠华吃着饭、喝着汤。
田英说完田林,开始跟田野搭话:“野子,现在上学啦?”
田野把头从碗口抬起来,她点点头,回了句:“现在幼儿园。”
田英语重心长的道:“要好好读书,我两个孙女儿,现在上初中了,整个墙都是她们的奖状。要认真读书,将来带你爸你妈过好日子!”
田野暂且听不懂这些话的含义,她晓得,这个小姑奶奶有交代,于是‘哦’的一声,又说了句‘我晓得了’!
一顿饭,除了田野吃的开怀以外,别人或多或少有些难受。
在田林一行人临走之前,田英把一条猪后腿切了下来,她把肉放进蛇皮袋里,交给毛翠华,告诉她:要仔细吃,有钱了,买头小猪养养。
那一条猪后腿有二十斤,田林把它扛在肩头,他弯着腰,满脸的皱纹比往常更深了些。
再回家的路上,爷爷一个劲的说小姑奶奶人实在不孬,田野的奶奶跟在后头附和,她虽是个聋子,但还有眼睛。
田野站在小卫的门口,她又扫见了那台彩电。那是个大物件,画面精致、人物清晰,各种花花绿绿的色泽叫这个小姑娘心生向往。
电视上正放着电视剧,是个古装电视,一群男男女女在打架,特效一波又一波的袭击田野的眼球。
田野还想看的深入些,却被毛翠华拽走了。妈妈拍了下小姑娘的头,小声告诉她:“你的鹅要是卖了,说不定能买个二手的电视看看。”
田野扭头望了眼妈妈,瞬间信心十足!
一行人回到家,大约下午三点半。
初冬的阳光没有秋季的金黄色,它多了懒洋洋的闲暇,仿佛喝的醉醺醺的青年人在四处寻找家门。
昏黄的阳光从西半天照过来,直透干涸的田野,更把枯萎的山体逼出黯淡的褐光。
田林扛着把铁锹去了对门的小山上,他要在山脚下挖出一间屋子,以便一家人居住。
毛翠华买回来的鸡长大不少,再过些日子,家里肯定装不下了。倒不如趁这段时间去山里挖个屋子,把鸡放到山上放养。
田野的小鹅仔长的没有鸡快,它们个头稍稍大了些,毛发刚刚从金黄色转成白色。发育较快的,只在翅尖位置,略有几根白毛变硬。
田野去菜园子铲青菜,她要把青菜剁碎,混着饲料喂鹅。
毛翠华把大木盆拿了出来,拿出家里久藏的大籽盐,开始腌肉。
田野拿菜刀的时候,毛翠华刚把盐巴均匀的涂抹好,她告诉田野:肉码盐时间不能太长,不然齁的进不了嘴。等肉出水了,一定要晒太阳,风干的肉保存时间才足够长。
田野又听没有懂,她觉得,这些事妈妈会就可以了,她没必要瞎掺和!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爷爷奶奶家的猪宰掉了。田野又去吃了一趟杀猪饭,她的二爷依旧没有到场。
这回,田林带回来一颗猪头,外加二十斤肉和一包猪肠子。
肠子是猪的小肠衣,洗小肠衣的过程很粗糙。
得先把肠子灌到麻袋里,接着穿上胶鞋,在麻袋上方踩啊踩。一边踩,一边往麻袋上浇水,循环往复。整个过程要持续两个多小时。
肠子是用来制作香肠的,田林洗肠子的时候,毛翠华正在把肉切成小块。
满满一盆肉切好后,往里头放盐、味精、糖、白酒、醋和葱姜蒜。
一般十斤肉放二两盐,这样的香肠蒸出来不会很咸,也不会很淡。
毛翠华在拌肉的时候,冲着一旁傻看的田野道:“去找个塑料瓶子,剪一半下来,当漏斗。”
田野应声去了,家里有不少尖庄酒酒瓶子,小姑娘拿着剪刀‘咔嚓’把酒瓶子剪了一半。
漏斗是灌香肠的重要工具。
先把小肠衣牢牢套在瓶口上,再把切好、拌好的肉从塑料瓶身塞进去,等肉进入肠子里,把肉粒往下抹一抹,再灌入新的肉。
等肠子全部灌完,田林会拿出一截麻绳,在肉肠适当的位置绑上,这样,一节节香肠就做好了。只等着几个大太阳,将它们晒干。
二十斤的肉,能够做出三十节香肠。它们一开始圆润饱满、色泽明亮,被晒过几个太阳后,肠衣逐渐变成一层薄膜,里面的肉也变得黑白相间。
风干完毕的香肠和咸肉会收入大缸内,等着来年日子过不下去时,尝一尝肉的滋味。
日子快速的朝过年的方向跑去,第一场冬雪来临了,田野背着书包,站在茫茫雪景中,终于摆脱了课堂的控制。
小姑娘站在家门口,努力酝酿情绪,她要对妈妈说:“开学后我不去学校了,我要专心养小鹅仔,不能让学习分神!”
然而,她刚跨入家门,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