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秋顾着与夏南雁说话,竟全忘了礼数,只领着小妹进门,不管身后跟着的昭王。安景行遭冷待惯了,脾气好得很,也只管一言不发追在后头。
夏元生一把年纪依然精神矍铄,若提了他那把锃亮的银枪,还能阵前吓退精兵三万,破阵直取敌将首级。见一双女儿进了门,立时笑逐颜开,敛了满眼泪水,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末了还是夏南雁如从前一般钻进他怀里,撒娇道:
“爹爹——!女儿好想你!”
夏元生听了这话可再忍不住眼泪,大嘴一张嚎啕得惊天动地:
“我的雁儿啊!爹爹让你受委屈了!”
武夫毕竟是武夫。眼下安景行站在这儿,他却道是委屈了夏南雁,分明是指责昭王无能。夏南秋是个聪明人,安景行大小是个皇子,再遭人轻视也不肯由着王妃母家如此羞辱。她适时上前拉开这“抱头痛哭”的父女俩,引着夏元生来至安景行跟前,颔首作了一礼:
“见过昭王殿下。”
她想着夏元生该照样去学,谁料这夏老将军见出了嫁的女儿哭,只道是挨了欺负,竟别过头去冷哼一声,只差没吹胡子瞪眼将安景行痛骂一顿!
安景行却不恼,夏元生是开国忠臣,他礼让几分是应当的。便就退了一小步躬身拱手一揖:
“小王有礼了。”
老头子睨了他一眼,却还不答话,兀自牵着夏南雁便朝屋里去。夏南秋紧着拦,又哪里拦得住。
夏元生如一头倔牛一般认定是昭王欺负了他的宝贝女儿,自然一个好脸色都不肯给。夏南雁正在气头上,也不解释,趾高气昂随着夏元生跨过了门槛。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端王睿王,恁是给了夏南雁好大的苦吃,他夏元生亦甘之如饴。这是夏家的规矩,狗眼看人低。
夏南秋回头望向安景行,抱歉笑笑:
“小妹自幼被父亲惯坏了,殿下别见怪。”
安景行却沉了面色,似是不经意一瞥夏南秋,冷道:
“再一再二,不再三。”
只一眼,便看得夏南秋笑意皆无,只剩了胆寒。她在宫中见多了狠角色,可那些人的阴狠都藏在一副伪善的面具之下,安景行却如此之张扬。她猜想该是昭王平素卑微,于众皇子之间吃不得便宜,又不得帝子母妃偏爱,只管拿着她夏家耍威风。
可这目光又甚为怖人,让她不得不相信,安景行绝非传言中那个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昭王。
她素来同襄王交好,这件事,须得及早告知襄王才好。
夏元生设归宁宴,席间无一好菜,配得却是一等一的好酒。夏元生酒量出了名的好,军中庆功硬是三十来个将士没拦住年过花甲的夏老将军。届时喝得是边关的烧刀子,酒烈,易上头,如今换做了这上好的寒潭香,便更不醉人了。
照规矩夏南雁入了王府即是王妃,夏元生一干见她亦需行礼。可老头子不管这一套繁文缛节,开席之时特意将女儿从安景行身边喊走,在自己身边落了座。
他泰然自若,可看得夏南秋心惊胆战。安景行面有不悦,却未说什么,想来也不欲在此场合令彼此不快。
夏元生见他不怒,只道是窝囊,一时间气昏了头,随手抄起酒壶斟了一杯,朗声道:
“来,今日末将同殿下不醉不归!”
安景行执起酒壶,正听得夏南雁高喝一声“慢着”,险些就将那酒壶摔了去。他猜不透新王妃将耍什么花样,索性先斟了好酒,静候下文。
“王爷在病中饮不得酒,还是女儿敬爹爹……”
夏南雁话未说完,安景行已然举了杯,起身双手执杯朝着夏元生道:
“小王敬将军。”
言罢,竟仰首一饮而尽,全比婚宴来得痛快。夏元生见状终于开怀大笑,又独自饮下一杯,安景行也追着他吞了一杯。两人如是牛饮了约莫三壶美酒还唯有停歇的兆头。夏南雁见安景行面色愈发苍白,不知是突然懂了规矩抑或心生担忧,一把夺下了夏元生拈着的酒杯,急道:
“不宜再饮了!”
夏元生疼她,且由着她的胡闹;安景行却会心一笑也搁了酒杯,望着父女二人的眼神亦柔和许多。
夏南雁此举是为他,他又如何能不为之感怀欣喜。只是逞强饮那几杯酒眼下正灼烫得胃内生疼,他一时直不起身来,否则定要再亲自敬昭王妃一杯。
夏元生一向无酒不欢,可偏偏夏南雁要摔了他的酒壶去,立时意兴阑珊,一餐饭食不知味,匆匆结束。倒是安景行这酒量令他刮目相看,酒品见人品,三壶烈酒入喉,便断定这昭王绝非狡猾奸诈之辈。便也不再将夏南雁护在身边,自个儿称醉小憩,乐得悠闲。夏南雁终于松了一口气,趁着安景行送夏元生回房的当口儿悄悄把小妹领在了花园。
夏南雁知她心思,不待她问先开了口:
“昭王右手确实有异。据睿王说,是四年前驯马所伤,还与宸王有关。”
“果然。”夏南雁成竹在胸,“昭王入宫面圣那日我就瞧着他右手不堪用。睿王一介书生,昭王又是个废人,襄王殿下大可以放心了。”
“长姐切莫大意。昨日襄王手下的人不懂规矩,安景行可是碎了那家伙一口牙、一只手。现下他习得乃是左手剑,功力不容小觑。”
“那又如何?”夏南秋背过身去,一提起襄王,她的眸子都泛着光。“两拳难敌四手,就算他安景行是个绝世高手,在朝中没有势力也成不了事。何况人尽皆知襄王殿下武功最好,区区昭王,不过是个会点花拳绣腿的病秧子罢了。”
夏南雁知她这长姐听不进劝,话锋一转,只道:
“长姐此言不错。昨夜襄王不依不饶,竟与昭王动起手来。想来必定是襄王殿下占上风。”
“昨夜?”夏南秋蹙了眉,思索片刻继续道:“昨夜倒有人与我说襄王殿下受了伤,却不知是不是昭王所为。”
“襄王离开之后便直接回了王府,一路未遭遇刺客,若非安景行所为,难不成是襄王殿下自残身体?”夏南雁不以为然调笑道,却眼见夏南秋脸色愈发难看,急忙又道:
“总是昭王也占不到便宜,他那右臂被襄王殿下豁了个大口子,露了骨头,昨夜里险些丢了性命。我瞧着那伤口,怕是襄王殿下都对他起杀心了。”
“不,不该!”夏南雁话音未落,夏南秋却猛然瞪大了眼睛,回过身死死抓住了她的肩膀,“你说他是左手剑,即便是襄王伤他,也该伤在左手才是!”
“姐姐小题大做了。或许恰巧逮了他右手的空子······”
“绝无可能!”夏南秋说得斩钉截铁,而目光中,依稀生出几分怀疑,“倒是他未必坦诚待你,一切尽是他与睿王设计也未尝不可。我非得亲眼看见才作数。”
夏南雁挣了她双手,远远瞧见安景行正朝此而行,狡黠一笑道:
“这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