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惊雨生得俊朗,眉眼之间英气逼人,但他的目光如春雨,落在人心上,湿润且温暖。夏南雁走在他身边,忍不住要多看他几眼。五年前亦是如此多情潇洒的少年,令她见之不忘,思念至今。
秦惊雨一路领着她去了安景行不常住的奈何轩,庭院之内人不多,月神与孟婆守在门口,罗刹女则是跪在院内,多半是鹰扬吩咐的。
“少主如何了?”
秦惊雨低声询问,陈瑰月与楚珑歆面面相觑,罗刹二人也不敢应声。
“月神也学了孟婆隐瞒不报的本事?”他知道因着送药之事楚珑歆开罪了鹰扬,此时绝不愿令自身处境更加危险,便只对着陈瑰月施压。后者吞吞吐吐,半晌才凑到他跟前悄声道:
“方……方才大师姐说,先前埋的针走了,少主恐怕是······”
夏南雁记得这被唤作“月神”的女子,尤其是她头上那几朵艳俗的翠绿绢花令人难忘。眼下仔细端详,便发现她生得柔婉,全不似在江湖之中受过摔打的样子,倒像个仁医,悲天悯人,悬壶济世。她的话说得战战兢兢,仿佛真要出了人命一般。夏南雁却将信将疑,安景行这几日几乎与她寸步不离,若说是先前手臂的伤势恶化尚情有可原,这一朝就危及性命,未免言过其实。
秦惊雨朝着楚珑歆递了个眼色,那机灵的立时会意,示意两罗刹女一并离开。
只是陈瑰月不敢走。
孟婆与罗刹皆是煞神的人,听阴律司的安排无可厚非。她却是鹰扬的亲信,鹰扬一刻不发话,她便要在这院中等到天荒地老。
“王妃可愿随我去看他?”
“我二人是夫妻。”夏南雁脱口而出,竟把自个儿也吓了一跳。她这该不是甚友善的言辞,分明是向对方示威。秦惊雨不怒反笑,略一错身将人让到前头:
“那属下随王妃去看少主。”
秦惊雨少年心性,比安景行活泼,也比他能说会道。平日哄得尽是鹰扬那般的狠角色,眼下要哄夏南雁,简直易如反掌。他知这昭王妃娇生惯养,性子难免骄纵刁蛮些,幸在心思纯良,三言两语便能讲通情理。两人由陈瑰月引着推开门,一股子烈酒味道混着血腥气涌入鼻腔,秦惊雨方觉大事不妙。
鹰扬听得动静,扬手一挥,这屋内一道帘子便落了下来。陈瑰月立时跪伏在地不住叩首认错,直至磕得额头青紫亦不曾停下,非得等着见了血,里头的人才道:
“月神自去领罚罢。”
陈瑰月听闻此言,站也没站稳,只管一门心思朝外跑,一个踉跄撞在台阶上头,秦惊雨依然袖手旁观。夏南雁该去扶一把,可她听了那纱幔之后的声音,一股寒意自脊背蔓延开来,几乎就冻僵了她的身体,不寒而栗。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却不像是活人的声音。尽管极尽诱惑妩媚,可她的语气是冷的、毒的,如一条极具攻击性的蛇,正纠缠着听者的咽喉。
这分明是个女鬼!
秦惊雨却不惧。他轻轻挑开帘子,示意夏南雁随之上前。此时那股子血腥气淡了不少,反而隐约有阵阵梨花香弥散开来。安景行平躺着,衣着整洁,还盖了两层厚棉被。守在他身边是个美艳的女子,一双勾人凤眼,红胭脂描一对桃花俏眉,两片丰满细嫩唇瓣更是红羞了严冬的腊梅骨朵儿。她的皮相比寻常女子细滑苍白,如一具无瑕白玉的雕塑,即便如此,也藏不住岁月沧桑刻在她眼眸中的阴险与狠毒。她已不再年轻了,再艳冠群芳,依然是一个奈何不了衰老的可怜蜉蝣。容貌固然能伪装年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风华绝代、摄人心魄,可这一切,都不是少女的伶俐烂漫。
“他这是……”
夏南雁迟疑着不敢近前看仔细,那女子睨她一眼,冷道:
“昭王妃不走了,是等着给他收尸?”
“可不敢咒他!”秦惊雨赶忙追了几步绕到榻边,一把将那女子搂在怀里,侧过头于人耳垂落下一吻,继而道:
“他若死了,我心疼你的辛苦。”
那女子闻言旋即展眉一笑,稍扬了头吻在他唇上,嗔道:
“没轻重的!我却瞧着他手臂是你那剑伤的,你与他多大的仇,真下了死手?”
这一席话直吓出了秦惊雨一身冷汗!这鹰扬该是大意过了头,夏南雁尚在场,那睿王府上下此时皆当是襄王伤了昭王,她这一句话,可不是把安景行往火坑里推?
他虽赔着笑脸,一手却暗暗拧了怀中人一把,欲盖弥彰道:
“我与他三月未见,如何伤他?我纵是再嫉恨他,也无从下手啊。况且我二人的功夫你最了解,真动起手来,我哪能近得了他的身?你可别黑锅都丢我身上。”
“那是我鹰扬看走眼,委屈阴律司了。”
鹰扬!
夏南雁又反复将那女子端详了几遍。相传鹰扬相貌奇丑无比,为此常年不出鬼域。如今一见,才知她原是一等一的美人,外头那些坊间传闻,不过是好事者杜撰罢了。
对方似是察觉了什么,转而望向她,满面笑容立时化作了阴鸷,道:
“王妃不看骁瘟,净瞧着我做什么?”
夏南雁被看得发慌,匆忙别过头上前坐在榻边。只是见了安景行的模样,不由得又是一惊——安景行的衣裳是新换的,换下来的一件,就搁在一旁的铜盆里。上头不知是原本沾的血,或是被盆里的血浸的,已然是深浅绛色一片,辨不出本来模样了。而他的人比来时更显得羸弱,纵是昏沉都蹙着眉咬紧了牙,不肯发出丁点声音来。
她将手掌覆在他胸口,却都感觉不到起伏。
“你别想着明儿个走了,酒虽吐了,可他现下是内外交困,离了我,必死无疑。”
鹰扬说得云淡风轻,夏南雁却听得心惊胆战。她一动不敢动,哀求一般低眉顺眼,仰头望着那搂抱纠缠的两人。鹰扬冷哼一声,又道:
“无须惺惺作态了,你若是真心待他,岂会他伤重至此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