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敬鬼神,二拜高堂礼亲人。夫妻对拜长相守,一叩三拜定余生。凤冠霞帔,胭脂流火。温氏赐了入宫时安怀信赏得珠翠,帝后陈氏赠了一双步摇,睿王妃心思缜密,便打了一双金银碗筷;而襄王最滑稽,提了把剑来赴宴,美其名曰宝剑赠英雄。端王、宸王远在江南,贺礼早早送来,无非是一些稀奇昂贵的无用物件;至于廉王,刚刚治了水患回京,取了一株新稻赠礼。只是这些个帝王家的赏赐,都比不过昭王自己备下的那只玉璧。
睿王府的花园里新添了一面玉璧,约有三尺长,一尺来高,雕得乃是一幅芍药,通体脂白透亮,唯有最大一朵花蕊之上有一点泛黄。这价值连城的玉人人称奇,安怀信摆驾前来,一见这玉璧也不由得连声赞叹,向着随行的宫人问道:
“这玉难得,是哪位客人送的?”
“回皇上的话,这是昭王摆出来的,说是赠予新王妃,放在此处供宾客观赏。”
“昭王?”安怀信面色一凛,转而看向安景行。六位皇子之中端王俸禄最高,宸王不限吃穿用度,廉王母妃家中显赫,素日里少不得贴补一些。襄王睿王一武一文,功绩才学均是一等,少不得受赏赐。若有这等好东西,如何都轮不到昭王。
那安景行久不进宫,加之身体有恙,又常为朝臣弹劾,便准了不上朝,活给朝廷养了个闲人。于今瞧他虽清瘦,好歹也算是长大成人了,又生得俊朗英气,眉眼之间依稀几分像丽妃。可惜封王多年仍不曾有所建树,亦不得丽妃偏爱,又哪里得了“不义之财”换这玉璧?
“如今水患肆虐,得种出一稻已属不易。廉王能治得百姓乐业,实在不简单。”安怀信正为那玉璧想得出神,却听得旁人如此一句,登时怒火中烧,全不顾身边老泪纵横的夏元生,直奔着玉璧而去。丽妃见他满面怒意,知他一准儿是因着那惹眼的玉璧,连忙上前行礼道:
“皇上,睿王妃下月临盆,还请皇上为小世子赐个名吧!”
丽妃是个聪明人,搬出睿王的孩儿来,安怀信闻言果然气消了大半,也清醒了不少。眼下昭王娶亲,他若真一怒之下打翻了这玉璧,不说自己颜面扫地,夏元生那边更无法交代。纵使再恨,当知来日方长。
“便取清乾二字,与昭王共勉,丽妃以为如何?”
“皇上赐名自然最好。”温氏笑意嫣然应承着,却只觉背脊腾起一股寒意。清乾二字意喻为官清廉公正,与昭王共勉,分明指责安景行渎货无厌!她恨安景行弄巧成拙,也和安怀信一样,好奇这玉璧的出处。这些年昭王不受宠已是朝中公认,从前弹劾他的大臣们渐渐也觉无趣,不再上疏。至于他的俸禄,光是传了风声到琼华宫便已是克扣了十余次;前些年睿王府的人还常来报说昭王病重须得请御医,可是宫里哪个不势利眼,听是昭王病了,便一推二,二推三,个个不知医者仁心为何物,只晓得见风使舵。后来约莫看得通透了,再没人来宫里求医,连关于昭王的消息都少了——她的亲生骨肉,仿佛消失了十余年。
直至上月睿王提起,她才隐约记起安景行已然及冠了。
如今安怀信有意立储,她自然属意睿王,昭王若能从中协助,压襄王一头不成问题。可惜安景行偏偏不开窍,非要在水患肆虐之际摆出这等奢奇的物件致使龙颜大怒。
安怀信上座之后,安景行本该先敬一杯酒,奈何等了许久,始终无动于衷。末了还是陈氏端起酒杯发了话:
“昭王娶亲,睿王妃有喜,正是双喜临门了!本宫贺昭王新婚之喜。“
安景行执了酒杯,似是有些为难,敬在唇边迟迟不饮。安怀信忍无可忍,以拇指捶了捶桌案,不悦道:
“昭王好大的架子!”
安景行垂眸瞥了一眼杯中酒,终究阖上眼仰头一饮而尽。
“皇上,景行多年未见您了,礼数多有怠慢······”
“儿臣敬父皇,敬母后,愿父皇母后康健无虞,愿王兄王弟才学精进,愿我大楚江山永固!”
丽妃原打算添上一句话,却见安景行手执酒盏跪于堂前,不知怎地,竟觉他比之前更加苍白,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可他端起酒杯来斟满又饮,如此反复饮了六七杯,幸在睿王搀扶着王妃起身,端杯道:
“儿臣听母妃说,父皇为小孙儿赐了名,这一杯,我与巧兮敬父皇母后。”
陈氏见状笑逐颜开,道:
“巧兮贤惠是睿王的福气。”
安景云自幼与安景行一同长大,他清楚安景行不能饮酒,也从未见过安景行饮酒,更记得端王成婚之时,襄王不知深浅逼着安景行饮了一杯,便一连大病三月。这件事他遣人给宫中送了信,大约是安怀信勤政爱民,日理万机,未曾顾得上看罢。
说来也怪,从前安景行有恙,他都能陪侍在旁;可自十六岁那场变故之后,安景行每每重病不起,都只准人送水送饭,不准亲眷探望关切。自然,也不曾求医问药,仅见得有时从房里送出的帕子染血,问了下人,却皆道不知。
傅巧兮知夫所想,抻着后腰小心翼翼走到安景行身边。后者见她来,立时顾不得周全礼数,忙不迭起身搀扶着。
“恭喜昭王,贺喜昭王!早有耳闻夏小姐乃是女中豪杰,五弟亦是有福之人。臣妾有孕不能饮酒,斗胆请昭王陪臣妾以茶代酒。“侍婢适时端来两盏热茶,安景行目露感激,接下茶盏来浅尝一口搁在一旁,想回了一句话,却又见襄王站起身来,大摇大摆走上前来:
“许久不见五弟了,怎地还是这般文弱!本王听说那新娘子自幼与夏将军习武,未有三五个高手拦不住,以五弟这身体······”
“襄王醉了!”宁贵妃郑氏眼看着儿子要祸从口出,亦顾不全仪态,站起身来喝了一声,“来人送襄王去醒醒酒。”
几名随从拉扯着安冀遥出了门,正与安景行擦身而过。他侧头望了望安冀遥的背影,死死攥紧衣袖的左手竟慢慢松了力气。陈氏维护宸王,郑氏维护襄王,那惠妃余氏虽无甚城府,却也知竭尽全力维护端王,廉王仗着皇贵妃韩氏母家的势力从来趾高气扬。丽妃亦然,将睿王视作心头血肉。
从来求不得、比不上、攀不起。
便不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