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巧兮吓破了胆,只敢蜷在安景云身后瑟瑟发抖。她本也是个大家闺秀,而今见着这明晃晃的兵刃和凶神恶煞的人要害她性命,便晓得琴棋书画比不过刀枪剑戟了。她还如同从前一般往安景云身上靠,眼下却碍于腹中胎儿总不能贴得很近。她这才如梦初醒,一手抚着隆起的小腹,两腿发软,脸色煞白,心下一横,直直栽在了地上:
“殿下,我们的孩儿……”
安景云见状真乱了阵脚,转过身将娇妻搂在怀里,急着吩咐府上的人去寻郎中。陈瑰月欲上前诊脉,却见安景行朝她摇摇头,似乎早有打算,便安静退在一边。安景云急昏了头,亦没能想起她来,倒是一抬眼正瞧见气势汹汹的夏南雁。他一时怒火中烧,半晌说不出话来,直憋得满脸通红嘴唇发紫,一手指着对方,浑身的骨头都要抖散架了。
不多时家丁请来郎中,众星捧月般将傅巧兮架了进去。陈瑰月便趁乱,偷偷换走了夏南雁手中的无锋剑。鹰扬做事从不讲分寸二字,明知昭王妃冲动,偏偏把这宝贝给了冲动之人。此番傅巧兮母子平安还则罢了,若有半分差池,安景行与将军府在劫难逃。
她见睿王进了院门,方才抬手捂住夏南雁的嘴,一股脑道:
“王妃且听我说,此处我与珑儿不宜久留,须得趁现在走。再者,少主身子已无大碍你尽可放心,之后不论睿王夫妇如何责难,你都不准再动手了!待局势明朗一些,你便将少主背后的银针取出来,务必不能让旁人知晓!我是岳神医,是你幼时玩伴,赴宴之时闻昭王摔伤为他诊治。切记!切记!”
夏南雁原本不怕,分明睿王以妖邪之说威胁在先,又不顾手足之情苦苦相逼在后,她不过亮剑救人而已,何错之有?可陈瑰月如此反常,显然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她就没由来生出许多害怕,忙蹙了眉连连眨眼点头。陈瑰月这才敢把手放开,一跃上了马车。
她的叮嘱,为了安景行,更为了鬼域。这帝王家的女人大多美丽,也实在愚蠢。傅巧兮如是,夏南雁亦然。鬼域之中不乏美人,安景行待人温和,平日里那些个丫头好与他走动。怪就怪在他偏偏选了个素不相识的愚蠢女人,更一度为了她抵上性命。陈瑰月想不通。但她是个豁达的人。想不通的事不再想,只管替安景行做事便罢。
然而她毕竟不是朝廷的人,江湖之上暗箭明枪鬼域尽可为骁瘟挡;惹恼睿王,朝廷的算计,唯有昭王自求多福。
安景行强撑着起身,方才夏南雁勇猛得很,竟敢剑劈火阵,又与睿王对峙,吓得傅巧兮动了胎气,当真不愧是将门之后。只苦了他一身伤病,还须得演一出负荆请罪,堵了那悠悠之口。
他将手负在身后,刻意避开夏南雁视线,道:
“你且回去等我。不论外头有何动静,都不要出门。”
“我……”夏南雁欲言又止,一双圆圆的眼睛里面又噙满了泪光。她心中委屈,可记起陈瑰月的话,便只得顺从地绕开众人,兀自回去别院紧掩门扉。
郎中为傅巧兮诊了许久,安景行便在门前跪了许久。半个时辰有余,他非得死死握着拳,掐着手掌烫烂的皮肉才勉强能保持几分清醒。几日折腾下来身上血行不足,功力虽恢复大半,到底比平日里娇气些。腰背抻着两肩生疼,人也摇摇欲坠寻不到个平衡,时间一长,更觉双膝如同针扎,连带足踝都使不上力气。又是一个时辰,天都已擦黑,那些个施法的道人尽数散了去,房门仍未开,只是屋内点了烛火。
约莫等了三个时辰,他半跪半倒在院中,方才听得吱呀一声,似有人影走到他跟前。再打不起精神跪得规矩,唯有抑着喉咙的干痛,艰难道:
“臣弟知罪,请王兄责罚。只求,念及……夏老将军南北征战有开国之功,莫要殃及雁儿……”
言罢,他有意翻了手掌,将那道触目惊心的烫伤示与来人。看似无心,实则已向睿王一等下了通牒——丽妃有意扶他兄弟二人起势,安怀信又最忌讳手足相残,此事若真去到宫中讨个说法,他仗着这一身累累伤痕,定要睿王占不到分毫的便宜。
安景云将傅巧兮抱回之时二人便已通了心思,请郎中来安胎不过是个幌子。他们亦知安景行长跪门外,却生生耗了三个时辰,直至入了夜寒风刺骨,这才不情不愿开了门。
“今日之事巧兮亦有过错,为兄的不愿追究。可你也见了,昭王妃是何等的跋扈嚣张!本王且罚你二人禁足三日好生反省,待你养好身子,定要携昭王妃来与本王当面赔罪!”
安景云硬摆个慈悲仁义的架子,一番话可谓滴水不漏。安景行却不愿顺遂了他心意,佯咳几声复内力一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继而阖了眼作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安景云无可奈何,只得吩咐下人送他回去。幸在月神机灵,仅封了他七分功力,其余三分傍身,便能瞒过睿王的眼睛。
白日里睿王妃遭了灾,府上的人待他不甚客气。此番就着院门便给扔了进去,任他如滩烂泥一般摔在院中后拂袖而去。
待那二人走远,他才敢睁开双眼,迷蒙中辨一辨房门在何处。而他略有动作,心口竟猛然一阵剧痛,如利爪生撕血肉一般,刹那之间直痛得他青筋暴起闷吼出声。
陈瑰月的针种得太深了,不仅封住七分功力,连他心间的血液也一并封了。先前鹰扬已在心脉之上埋了银针,这一来二者皆物尽其用,他稍提内力,便催得血脉阻塞,痛苦非常。
“雁儿救我……”针在后心他取不到,此时全指望夏南雁能听见他院中哀嚎,出手相救。
奈何明烛之下人影绰绰,走到门前,却仿佛记起甚重要之事,折了回去。
那疼痛愈发猛烈,他恨不能拿一把匕首插进胸口了此苦楚。挣扎着又朝房门爬了不足一尺,他想唤一声“雁儿”,出口尽成了压抑在喉间的呻(吟,却也只是低微着惨叫几声,再喘不上气来。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血脉梗阻,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