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巧兮喜静,故而睿王府平日里门庭冷清。若有朝臣寻安景云议事,也须得另觅他处,不得扰睿王妃的清静。而今日,这睿王府院内竟隐约传出锣鼓敲打之声。皇亲贵胄有好听戏曲的,以襄王最甚,那府上时常有戏班子来,百姓见怪不怪。可睿王府这动静,分毫不像唱戏,反倒像极了民间的跳大神。
马车停在门前,安景行一听便知有诈。一手拉住夏南雁,朝着陈瑰月使了个眼色。
里头的人不出声,外头的也不敢轻举妄动。这般僵持许久,傅巧兮方才出言道:
“五弟这是怎么了?”
“回睿王妃的话,昭王殿下摔伤了腰背,眼下不便行动,还请王妃遣人来搀扶。”
傅巧兮与安景云相觑一眼,立时着人去车前扶着。夏南雁拨开帘子先下了车,竟全不顾身后安景行如何艰难地挣扎。几名家丁给这昭王扶下车来,后头却又跟着一名女子,该就是方才答话那人。傅巧兮瞧她穿着土灰的粗布衣裳,背了偌大个药箱,应当是个穷苦大夫。她顾着看人,安景云却瞧出这车并非出自他府上,便随手扶了一把安景行,借机道:
“五弟这是去了何处,马车与车夫都换了。”
夏南雁提早站定一旁,轻叩了车厢三下示意楚珑歆不必出来,又悄悄将临走时鹰扬取来的无锋剑拿在手中。听了安景云问话,她知月神不能答话,安景行身子尚且虚弱,便抢道:
“先前那个车夫不长眼,让我打发走了。王爷伤势严重,我便吩咐将军府备了宽敞些的马车。怎么,睿王殿下瞧不上我们将军府的东西?”
夏元生老来得女,自然是宠溺娇惯。外传夏二小姐刁蛮任性,却不想更是如此的没规矩。若搁寻常门户的女子,安景云此时非得罚她跪上三天三夜,再百遍千遍抄写礼制不可。但既是夏南雁,碍着夏元生和安怀信的面子,这睿王府上下姑且要敬她三分。
安景云再不悦,亦笑道:
“不敢。五弟畏寒,还是屋里说话罢。”
他话音才落,傅巧兮便趁机接下了话茬儿,挺着肚子走到夏南雁跟前,道:
“可不巧。这几日我常梦魇,便请了得道高人做法。即便五弟伤重,也须得让道长驱了邪祟才能入府。”
“四哥何时信了这妖邪之说?”安景行体力不支站不稳,全仗着陈瑰月搀扶。纵是如此,他亦自知支持不了许久。安景云鲜少这般坚持,傅巧兮更从未如此刻薄。先前莫说一夜不归,便是十天半月杳无音讯也无人来寻他。而今该是为着日后联手夺嫡,先重罚立威。
他若孑然一身自然不怕,可夏南雁性子冲动,原就在鬼域受了委屈,再于王府不快,怕是要大闹一场了。
与其让她给安景云留了把柄,倒不如他一贯自己扛着,往后生了事,也不会波及旁人。
“五弟别误会,你王嫂即将临盆,本王总要当心一些。你不愿便不强求,手足兄弟,本王信得过你。”
“殿下此言,是信不过我?”安景云有意激将,夏南雁便“兴高采烈”自个儿往那圈套里钻。多拜陈瑰月在身后狠狠拧了她一把,那后面大逆不道的话才没给说了出来。
“王嫂梦魇已有多时,雁儿入府不过两日,该与她无关。四哥不放心,我由那道士做法就是。”
安景云闻言大喜,挥袖示意众人准备。不多时,那些个道人打扮的端了许多正在燃烧的炭盆来,在地上摆作蜿蜒两排。傅巧兮望着那些炭盆展露笑颜,轻描淡写道:
“昭王无须紧张,走过这试魔路,即可证明身无邪祟。”
“王爷你······”夏南雁想拦,却忽听得车厢内有异动。是楚珑歆耐不住性子了。陈瑰月见这二人皆是冲动,急道:
“昭王殿下摔伤腰背不便行动,怕是走不完这几步。草民斗胆,请殿下王妃宽限几日,待昭王殿下能够行走,再一试此法。”
“姑娘是何人,竟来管我睿王府的事?”
傅巧兮一向持重仁慈,如今也原形毕露,语气尖酸高傲,满面嫌恶藏不住了。陈瑰月不急不慌,略施一礼答道:
“草民生在将军府附近一间药庐,自幼与昭王妃相识。此番昭王殿下受伤,是王妃请草民来为殿下诊治的。”
“正是!我与月神……医自幼相识,昨日我邀她来府上一聚,不想,正赶上了殿下跌伤。”夏南雁为除睿王夫妇疑心适时插话,傅巧兮这才不紧盯着月神,转而又向安景行道:
“事关皇嗣,还请昭王斟酌。”
后者牵过夏南雁的手拍了拍,竟犹自站直了身子,踉跄几步真走入了那铜盆阵之中。
“王爷不可!”
夏南雁牵他衣袖不让走,更有心提剑覆了那些炭盆去。只是安景行一再朝她摇头,刹那之间面色又似之前一般缓上来几分,轻拨开她拉扯,低声道:
“雁儿安心。”
十二道炭盆错落,便是二十四丛烈火横在前路之上。他自知车马颠簸颇费心神,身子疲惫愈发不支,方才陈瑰月怕人试他功夫,暗施一针在后心封了内力,此时便是有心,亦无能为力了。幸在昨日将军府所伤不重,虽动了筋骨,却并非不得行走,他似乎还得佯作跌撞才能掩人耳目。
如是绕过三道,他不觉有多艰难,却看得夏南雁心惊胆战。届时在鬼域逼退鹰扬已然那般羸弱,眼下若一头栽进火里,岂非要失了性命!
果然,绕到第五排之时,眼瞧着安景行身形一晃定要摔倒。他身边便是一团烈火,如是一来,少说也要废他一条腿。夏南雁来不及多想,旋即拔剑斩碎了那铜盆。炭灰飞溅,引得众人惊呼后退。
安景行见状,索性就势倒下,以手掌生生压在灼炭之上。夏南雁为他亮了剑,心中百味杂陈,竟也掺上了几分欢喜。本故意为之欲探睿王后文,不想因祸得福,妖邪未验出,倒验了这新王妃的真心。
“睿王妃有孕在身府上不得见兵刃,昭王妃将本王诏令置若罔闻吗!”安景云挡在傅巧兮身前,怒指着夏南雁高声呵斥。他远没想到,这三日夫妻如此恩重情浓,夏南雁亦罔顾身家性命,胆敢公然同他作对。
夏南雁瞥了安景行一眼,并未收起无锋剑,反而步步逼近他夫妇二人,及至跟前,能听清傅巧兮恐惧的喘息,方才一字一顿道:
“睿王切莫,逼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