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辽阔,山高水远;天大地大,未有世人疑心大。安景云确是帝王之才,他的疑心,比当今帝子还要重。
打探消息的人回府,言说昨日那马车正在将军府里停着,夏元生称自个儿大醉酩酊、人事不省,一觉睡到天亮才知女儿已然离去。倒是府上机灵的丫头提了一句,昭王走的时候是秋小姐和雁小姐两人搀扶着,更特意提及一位月神医在场,以佐证夏南雁所言非虚。
但睿王不会知道,他的探子离开之后,那几个丫头院子就换了张脸。是他给了鬼域整整一夜来潜入将军府为安夏二人作证。聪明反被聪明误。若傅巧兮没有愚蠢地上演一出胎气大动,或许她的睿王就能早些遣人来探听消息,足够将安景行的底线查个一清二楚。
无功而返,安景云不愿善罢甘休。他召来昨夜里送安景行回去的几名家丁好生盘问了一番,却说并无异样。
可没有异常,便是最可怕的异常。
安景行不问朝中政事,而安景云消息灵通。夏元生虽将次女嫁与昭王,但并未与丽妃为谋,同襄王这等莽夫更是不通往来。这样算来,老匹夫的心思在端王或廉王。
既然如此,将军府又凭什么替安景行遮遮掩掩?
看来丽妃猜得不错,这一门亲事的确会令安景行转了性子。从来安分守己的五皇子,居然也学会了暗中勾结、结党营私那一套。日后兄弟一心还则罢了,倘使离心离德,他自认与廉王、端王相较毫无胜算。眼看宸王年岁渐长,立储之事一拖再拖,恐怕这局中再要有局,愈发复杂迷离。
不过既然今时今日之昭王死水游活,给他一个翻身仗,也未尝不可。是生是死,是福是祸,皆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王爷,方才去别苑瞧过了,昭王紧闭房门,也无甚动静,想必……还没起来。”
“这倒是稀奇了。”安景云不是吝啬之人,院子来报这寥寥几句,他便赏了块碎银子。“昭王一向恪守礼制,怎地也学了昭王妃贪睡,这等没规矩。”
“王爷,要不,小的去给叫起来?”院子得了赏,一个劲儿的抖机灵。安景云睨他一眼摆了摆手,道:
“不必了,由着他罢。过会子他起了,去与别苑说,北关战事吃紧,今日早朝皇上有心令夏老将军挂帅驰援。记着,须得昭王与王妃都听真切,总有你的好处。”
“是!小的一准儿把话捎到了!”
如安景云所言,安景行的作息比常人刻薄。即便圣意恩典准他不上早朝,天亮时分亦早早地起来劈柴打水。这些年他日子过得单调,除一身病痛之外,堪称隐世避俗的惬意。
今日却直等到日上三竿才恍惚睁开眼,身上一阵阵发冷。他自知该是伤势过重起了高热,本想起身去倒杯水,偏偏昭王妃又没轻重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仿佛这床板上有刺一般。
无可奈何之下,只有等着她睡饱。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非得阳光披在肩头不得不醒,夏南雁才慢悠悠翻了身,滚到一边醒盹。
“我当你要睡到黄昏去了。”
安景行望着她,也不觉生气,倒是夏南雁恶人先告状,转而又伏在他胸口,委屈道:
“昨夜里哭得头疼,睡不醒。”
“总是你不哭也得多赖一会儿。”安景行揶揄道。“四哥在外头安排了探子,你我说话须当心,可记着了?”
夏南雁睡眼惺忪看了看他,半梦半醒点了点头,他便知道这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长叹一声兀自起身,不想腰间一阵剧痛袭来,要他毫无防备之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抬手扶在背上亦不能稍有缓解,届时跪得久了,筋骨未愈,又添了新伤。他不再敢去招惹,扶着茶案借了把力气,这才躬着身走出两步,谁知这第三步,复重重摔倒在地。
夏南雁登时被他吓得清醒不少,连忙窜下来扶着,嗔道:
“你可逞什么强!”
安景行不知是因高烧还是疼痛,煞时面色唇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倒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抱歉一笑,道:
“怕是今日顾不得你了,我痛得厉害。”
“我又不是小孩子,非得你照顾着。可别磕了碰了怨上我,道是我不懂事。”夏南雁嘴上不饶人,却有意让出半个身子给他靠着,一动不敢动,生怕牵动了他伤处。
如此好意他当然看得明白,只是夏南雁这姿势委实不舒服,他不忍由着她。即便稍有动作痛到撕心裂肺,他依然咬紧了牙关坚持起身,走回床边落了座。
“你今日且好生躺着,我守着你。”夏南雁温柔替他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说得气势汹汹,全比昨个儿提剑威胁睿王之时更显得刁蛮些。
“无妨,我歇一会儿就好了。这院子里没有下人,那些事你做不来。”
安景行将人揽在怀里耐心劝着,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便朝夏南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来人近了,方才开口问道:
“门外何人。”
“回王爷,小的是奉了睿王殿下的命令,有要事相告!”
要事?前朝之事皆与他无关,夏南雁尽是他一等一的要事,眼下近在咫尺,还须交代什么?
安景行默了片刻,又道:
“站在外头说就是了。我与王妃都在。”
“是。睿王殿下吩咐小的向王爷转告,北关战事吃紧,今日早朝皇上有意令夏老将军挂帅出征。”
“什么……”夏南雁闻言一惊,立时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去打开了房门,一把薅着那院子的衣领,怒道:
“北关乃是苦寒之地,我父亲年事已高,如何还能挂帅?”
“昭昭昭王妃,这是……是睿王殿下让小的说,小的不知情啊!不知情啊!”
那院子吓破了胆,浑身抖若筛糠,吞吞吐吐一句整话都说不出。夏南雁怒火中烧,一把将他丢在一边,狠狠骂了一句“混账”。
安景行虽不便追出来观瞧,仅听这一声骂,即知夏南雁心急如焚。睿王遣人来报,消息不会有假。安怀信这些年扬文抑武,朝中可用的武将屈指可数。北关对敌,战得是所向披靡的北乾军队,寻常将领莫说退敌,管保见了那凶神恶煞的北乾人就已然不战自败了。
夏元生虽年逾古稀,但手握兵权多年,在军中颇有威望,确是出征北乾的不二人选。然而北关常年阴寒,冰雪封地,这一去,凶多吉少。
“雁儿。”他轻轻唤了一声。“此事交与我罢。明日早朝,我去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