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楚立国以来,重文轻武,割分兵权。文相三人统管三军,内侍总管赋宫内守卫调动之权,京邑虎符更是由安怀信亲掌,武将之中唯有夏元生、顾萧堂二人共分南北边疆之兵力。武将式微,文臣跋扈,这朝堂从来没有风平浪静。
人说江湖纷争血雨腥风,不过是为斗而斗,以杀止杀。这朝廷的斗,为名为利,为权为谋,夫妻反目,手足相残。
百官朝见,社稷威严。文武分立,内臣在前。廉、睿两皇子居文臣之首,言官之后;襄王尚武,在武将之侧,与虎威、龙骧二将并立。昭王初登朝堂,乃是追随睿王而来,竟排在文臣之末。众人叩首齐声高呼万岁千秋,安怀信略一抬手,内侍拂尘一摆,喝道:
“百官启奏——!”
“臣奏请圣上!”但见那龙骧小将着墨绿官服,一步跨出器宇轩昂,“昨夜军中来报,北乾骑兵又连下三城,夺我鸾城、弘城、龙城三池,破我虎牙关、弘关、鸣沙关三处险要,恐不日挥军南下,集合兵力攻打白石关,直指秦都岭!我大楚将士浴血奋战,死伤惨重,请皇上准臣带精兵五千前往白石关支援!”
两日连奏,这顾萧堂是铁了心要去北关。安怀信沉吟片刻,复望向了夏元生,道:
“虎威将军以为如何?”
此去北关,他属意夏元生。一来此人征战沙场多年,也曾数次同北乾交手,胜算略大一些;二来,毕竟是风烛残年,纵是一去不返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万古流芳。顾萧堂才过弱冠之年,又是难得的有勇有谋,倘使就此殒命北关,便是举国之失。
夏元生自然洞悉帝子心思,略让了一步,道:
“老臣曾与北乾精兵数次交手,北关六城兵力亦多为老臣旧部,请奏圣上,老臣愿带兵出征!”
“好!”安怀信开怀一笑,赞道:“虎威将军老当益壮,实为尔等之表率!朕准······”
“儿臣有事启奏!”怎料他话未说完,由打文官之列步出一人,正是新婚不久的五皇子昭王。先前体恤昭王体弱,又有流言中伤,准其不朝拜不问政,不学无术做个闲散王爷。而今娶了妻,倒生出勃勃野心来,胆敢于朝堂之上奏本了。
安怀信强压着怒火,拂袖道:
“昭王有何高见?”
安景行拢袍跪定,抬眼望向大殿之上,道:
“儿臣不敢。只请父王念及虎威将军年事已高,难抵北荒酷寒,准儿臣带兵讨伐北乾,护我大楚北疆!”言罢复一叩首,直惊得文武百官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这昭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沙场往来岂是儿戏?昭王一向称病不入宫不入朝,如今却向朕请愿出征,莫非先前病体欠安之说,俱是欺君妄言?”
“儿臣不敢,只愿以此身守我大楚江山社稷。”
安景行说得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安怀信嗤之以鼻,不想这襄王愚蠢,也跟着“抢功”:
“启奏父王,儿臣愿与五弟一道,不破楼兰终不还!”
“臣愿随二位王爷出征!”顾萧堂亦陪着敲边鼓,倒衬得安怀信颇不通情理。
顾萧堂年轻气盛,急功近利些也应当;这安景行或是受了夏南雁的蛊惑,生怕夏元生为这一战丢了性命;而襄王,简直蠢钝不堪,好大喜功且冲动少虑、刚愎自用,可到底是为这大楚排忧解难,其情可表。偏偏这三人不约而同达成了一道同盟,势要当堂逼着帝王下旨。
若说安景云、顾萧堂二人乃是忠君报国之忠良将,那安景行则是被枕边风吹昏了头,自不量力的黄毛小儿。
朝臣议论纷纷,安怀信恼而不急,佯作一副气定神闲模样,又朗声道:
“三位爱卿既有心,朕便准了。此役,赐你等六千精兵,加上驻守北关六城的兵力,应有万人。襄王掌虎符,龙骧将军统帅三军,五日后出兵北关。至于昭王······朕念你尚且年少,容你七日时间,若无捷报传回,你便自断刀剑,跪解战袍,三军阵前谢罪!”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与顾萧堂相比襄王为尊,与昭王相比襄王为长,于情于理,其手握虎符并无不妥。而顾萧堂这些年南征北战,威名远扬,令其挂帅牵制襄王亦属明智之举。可这昭王,纵然再不得器重,左右封了王,乃是皇室的血脉。虎毒不食子,安怀信却赐了安景行此等奇耻大辱,全然不顾他母妃温氏与姻亲夏元生的颜面。
安景行抿了抿唇,终是又一叩首,道:
“儿臣遵旨。”
后齐倾覆,多拜齐子雍的后宫策应,与安怀信里应外合,一举攻破了宫门。而今立楚数十年,即便三道禁令,前朝之事不得传与后宫知晓,这才下朝不久,中宫便得了消息。内侍来报时恰逢夏南秋为陈氏净手,个个机灵的皆知这秋姑娘得帝后信任,也不避讳,张口便道:
“启禀皇后娘娘,今日早朝皇上准了襄王、昭王与龙骧将军带兵出关。”
陈氏泰然自若,夏南秋闻言却慌了神,未当心手中的水盆微微一抖,几颗水珠溅到了陈氏衣袖,遂跪叩于人前,急道:
“皇后娘娘恕罪!”
陈氏睨了她一眼,先打发走了那内侍,方才兀自取了绢帕拭干手上水渍,不紧不慢道:
“道是襄王与昭王,你慌什么?”
夏南秋玲珑心思,忙道:
“北关战事告急,宸王殿下却在江南游山玩水,这襄王与昭王此时请愿出征,岂非故意要宸王殿下与娘娘您难堪?昭王或是听了奴婢小妹的主意,意图替父亲征战北荒。倒是这襄王,虽早有传闻其一向尚武,却未听得他研习兵法,而宁贵妃母家原也是军中名将,靠得是一战成名封了侯。这其中,难保没有宁贵妃的算计。”
陈氏沉吟片刻,又道
“你说得不错。可如今圣意已决,你我如何揣测都改不了圣旨。”
夏南秋听了这话不由得眉眼之间浮上一抹喜色,拱手道:
“奴婢愿劝说小妹随夫出征,届时只需娘娘一道懿旨,准了奴婢与她军中作伴。那龙骧将军麾下的先锋沈傲乃是父亲旧部,奴婢与他略施小计,襄王、昭王便无法再与宸王殿下相争。”
陈氏望着她许久,末了阖了眼,深吸一口气,道:
“你须谨记,襄王与昭王亦是皇室血脉。本宫为后,断断不会加害于他二人。”
“娘娘放心,奴婢此去乃是昭王妃的长姐,不是皇后娘娘的婢女。”
陈氏这才长舒一口气,摆摆手示意人退下。
恁是甚宽厚仁慈,母仪天下,全比不过母凭子贵。唯有宸王称帝,她才是名副其实的太后,才不至以中宫身份寄人篱下,受尽屈辱。
人的心,从来是一点一点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