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究竟如何,你要与我说实话。”夏南雁绝尘而去,楚珑歆也不敢耽搁转身要走,却是陈瑰月一把拉住她手臂,如是质问道。
“如何?”楚珑歆挽起衣袖,手腕之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我尚且如此,他还能如何!你那好师姐埋的针被内力冲断了,断在大血管,只怕他的雁儿此时前去,就已经天人两隔了!”
“不会的!”陈瑰月难以置信,可她清清楚楚看见了楚珑歆腕际的伤。是啊,一向信奉明哲保身、最会逃命的孟婆都狼狈至此,又何谈一马当先的昭王呢……
鹰扬七枚银针意在阻断蛊毒蔓延,并未封住安景行的内力。若要冲断,除非心脉耗弱,强行运功,致使经脉逆行。
这三个时辰,他们究竟何等的惨烈,才会令安景行罔顾性命,只为一捷……
“事已至此,你我,回天乏术了。”
楚珑歆手中卷了刃的刀悄然滑落,撞在地上丁当作响,正宛如割在她心间,鲜血淋漓。
“不会的珑儿!”陈瑰月踉跄几步跌坐在榻边,只觉胸口仿佛被一支尖锐的锥在刺,一寸一寸扎进去,再勾出血肉来,寸寸拔出。抬手企图揩去两颊泪痕,然而指节触及之处,没有哪怕一颗泪珠。
大悲无泪。
她那么痛苦,却哭不出来。
楚珑歆俯身将她揽在怀里,两人依偎着,就不觉得这边关的风,那么冷、那么冷。
“我先传信回鬼域,你……替他照顾好夏南雁。”
“珑儿你别走!”陈瑰月死死搂住她,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即便如此,都还不足以排解那份剜心透骨的疼。
骁瘟待鬼域中人,总是宽容温和。他们原本是一群杀戮的机器,竟慢慢学得像人,有血有肉的人。曾几何时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秦惊雨移来了几十株桃树,鹰扬到处栽了藤蔓,从不光顾的春风,好似一夜之间就吹绿了这里的草,催开了这里的花。
他明明受尽了人世间的冷眼苛责,却用至善至纯一颗真心,守着一群十恶不赦的人。
那些想离开的人终究留了下来,那些本该要死的人,都活了下来。
而今,骁瘟却不能活下来。
鬼域又要死了,死成一具毫无温度、腐败糜烂的白骨!
“我们没有办法了。”楚珑歆的声音很轻,落在她耳中却如晴天霹雳。回天乏术,无能为力。她们远不如夏南雁勇敢,至少不敢面对苟延残喘的安景行,送他最后一程。
她阖上双眼抿紧了唇,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一股幽香入鼻,是先前从赤练窟缴来的香料,陈瑰月熏在身上,这一路与安景行同乘,不过是借此为他止疼……
多好的心思。她们也如此笨拙简单地守着骁瘟,像单纯的民间女子一般,祈祷他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只可惜鹰扬仿着那香料制了许多,如今都用不上了。
“珑儿,你的头发……”
陈瑰月自她发间取下几瓣桃花,这花还是盛开着,当是刚折下不久。放眼茫茫大漠,并无一处适宜栽种桃树,更不必提开出花来。
且这花怪异。旁的花瓣娇美,或白或粉,总是好看。这一朵却似被鲜血浸染过,泛着黑红。
桃花,映红……
她二人相顾一眼,不约而同喊了出了一个名字:
“白狼!”
天无绝人之路。这是在大漠,就有能起死回生的人。
魔宫覆灭后,欧阳澈一手创立赤练窟,白狼携女就此退隐,久居弘关一处老宅,闭门不出。四年前鬼面侯身染时疫,命不久矣,他闻讯出山相救,二者深情厚谊令人艳羡。
鬼面侯身死,鬼域百废待兴,他明里暗里庇佑安景行,这才使得一文不名的骁瘟“恶名远扬”,得以在江湖之上立足。
而今又是白狼手下的百里凛约,与北乾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竟要安景行的命!
陈楚二人一路快马加鞭,一炷香的时间便赶到了弘关。白狼的居所在城关不远处,北乾烧杀抢掠,独有这里称得上一片净土。
在北漠,可偷袭东樾,能攻打北乾,却无论如何不得开罪白狼。这风烛残年的老头子究竟有多少势力谁都说不准,但无疑,他是牵制各方最有利的枷锁。
进到院门来,只见一老叟须发皆白,面容却俊郎依然,不过添了几许皱纹、沧桑与风霜,别有一番好颜色。他身着碧色长衫,内衬着素白的里子,二指夹着一枚白棋子,见她们来,忖度片刻落了棋,拈起跟前小盅咂了一口茶。
他对面还有一盏茶,盖子开着直冒热气,显然人才走不久。
“恳请白狼前辈出山,救我少主性命!”
陈瑰月跪伏于前高喝一声,楚珑歆随身的长剑则已然出了鞘。敬酒或罚酒,且由着老匹夫自己选。
白狼侧目瞥了她们一眼,拢袖自对面棋匣之中取来一枚黑子,眨眼的功夫自指间打出。楚珑歆抬手接住,却不得不后撤数步才化去那棋子之上的力道。
白狼忍不住拍手道:
“后生可畏!罢!方才有人与我摆了这死局,你二人若能活了它,我愿为骁瘟走这一趟。”
楚珑歆欣喜若狂,一把拉起陈瑰月去观那棋盘。
好个死局啊!
白子与黑子相缠,这一步无论落在何处,都是两败俱伤,决不出胜负。陈瑰月倒吸一口凉气——她心知这是白狼在示威了。
鬼面侯曾有言在先,鬼域只问武林不理朝政,同安楚两不相干。而今安景行以少主之身带兵出征公然与北乾为敌,实已大逆不道,其罪当诛。白狼自前齐倾覆一向不愿与中原来往,眼下求他救安楚的五皇子、当朝的昭王,无异于要他卑躬屈膝,向中原示好。
她紧紧攥着楚珑歆递来的棋子,不知该下在何处。
“月神,骁瘟怕是等不了太久。这一步,你走还是不走?”
白狼直视她眼眸,目光十足轻蔑,语气极尽讥讽。她张手望着掌心棋子,半晌,压在了边缘一枚白子旁边。
“月神这是摆明要认输了?”
一子落定,满盘皆输,死局成败局。她双膝发软又是一跪,却是楚珑歆抢先抓起一枚白子吞入口中。
“珑儿!”
陈瑰月要拦为时已晚,而她囫囵咽下棋子,与白狼道:
“前辈,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