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雁伏在安景行怀里哭红了眼睛,她并不委屈,只是太过惊喜,太出乎意料。五年前她见那狼狈少年衣着朴素,便全以为是哪家的百姓;为了重逢,她硬是求着夏元生在那林子里头又布了许多陷阱。后来有鹿有马掉进来,有车有货掉进来,甚至襄王打猎也掉进来过,却再没有那个背着她爬了一夜的人。
初见少年,惊鸿一面。眉目含喜,念念不忘。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这些年时常梦回那一夜;记得安景行能不动声色防住她的剑,记得她撒泼打滚,记得他一忍再忍。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生得如此好看的少年人,却唯独忘了问他的名字。
直到上月夏元生唉声叹气将那幅画像交与她,画轴滚落,宣纸平开,她几乎就想骑一匹最快的马到睿王府去······
“这五年,王爷却从未找过我吗?”
她微微扬起头,话音才落,只觉霎时间安景行将她抱得愈发紧,快要透不过气来。过了许久,才听得耳边一声长叹,道:
“眼下你见了我,并非山中的闲云野鹤,反而是个没出息的庸碌皇子,你却不后悔吗?圣旨敷衍,赏赐单薄,花轿入了睿王府,你当恨透了昭王。”
安景行说得平静,夏南雁默了片刻,自安景行怀中挣了出来。她弓着身子,两手轻抚着安景行额角,脸颊,下颔,这副皮相真令人着迷,可让她日思夜想的,岂会仅仅是一副皮相?她转而坐在安景行腿上,如一只娇小的雀儿依傍着树枝:
“圣旨敷衍,赏赐单薄,花轿入了睿王府······可我知昭王是你,便甘之如饴。”夏南雁自顾陶醉在一往情深之中,回过神来却见安景行眼角一抹湿润,她抬手去擦,便遭人一把又拉进怀里:
“本王······”安景行欲言又止,他此时昏了头,生怕一开口,便许她一个天下。夏南雁见他如此局促反而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她紧贴着他的胸膛,柔声道:
“早听闻昭王是个药罐子,如今见了方知传言非虚。那我许王爷不离不弃,王爷许我,百岁无虞。”
“本王答应!”安景行想都未想脱口而出,仿佛哪怕迟疑片刻都会让他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温柔。他经历了无穷无尽的黑暗,终于走到柳暗花明,就再也、再也不愿回去了!
早先睿王念书的时候,安景行偷偷追着去,那教书的先生权当他是个书童不做理会。安景行机灵,学着旁的王宫贵胄的书童,每日早起准备书籍课业,久而久之,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夏南雁则让夏元生宠惯坏了,不到日上三竿绝不爬起来。所幸睿王府众人围着睿王妃,没人理会昭王的新王妃,安景行不忍叫她,且由着她赖在被子里动也不肯动。
等昭王妃醒了,首饰与衣裳都摆好,连胭脂也放好了一排。夏南雁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昨夜似乎哭过了头,一觉醒来双眼微微泛着红。她摸索着要下床,毫无防备又被人搂在怀里,沾了温水的帕子在她脸上拭了一遍,她方才慵懒睁开眼,朝着早起献殷勤的昭王甜甜一笑。
谁知安景行被她看得脸红,匆忙将那帕子丢回铜盆里,犹自站去一边只字未言。
夏南雁迷迷糊糊洗漱完,从前在府上二三个丫头伺候着她还嫌笨,眼下无人可用,她方才觉出那些丫头的好来。安景行取来一把木梳,将她按在妆台前头,拿着支银钗比划良久,也只马马虎虎绾了个髻。她瞧着那发髻想笑,却见对方竟俯下身执起画墨点在她眉上,稳稳两笔黛眉初成,全比她自己画得精致许多。她便忍不住调笑道:
“王爷从前替多少女子描了眉才学得这样好?”
安景行左手搁下画墨,自桌上取来几张宣纸。那纸上无书无字,一笔一划竟摆满了柳叶细眉。
“昨夜未眠,端详你一夜,今早起来便练了几笔。”
“王爷彻夜未眠吗?”
“见你欢喜,舍不得合眼。”
安景行说得认真,不似打情骂俏,倒像极了在朝堂上疏言政。夏南雁望着那满纸的勾勒,唇瓣翕动却如鲠在喉,饶是夏元生再疼爱她,到底没能如此用心待她。
“王爷,我······”
“往后本王日日为你描眉可好?”
一袅艳阳照,檐上相思啼。似风波乍起又平,北雁南飞知返,睿王府的三棵石榴树开了花,无风而舞。安景云陪傅巧兮在园中散步,见安景行的屋子上了锁,问了下人才知这神出鬼没的昭王殿下一早携新王妃骑马出了门,未说去向何处,也不道何时回还。安景云暗道奇怪,届时宫中来人宣旨赐婚,那昭王可是头一次动了怒,若非他拦着,只怕当时就要背了个抗旨不遵的罪名。而后婚宴之上又是破例饮酒又是赠玉,如今更是二人骑马出了府,他这五弟究竟动得是甚心思?莫非当真如丽妃所言,这门亲会让安景行转了性子,乃至心甘情愿卷入争斗之中?
那到时恐怕确是六皇子各怀鬼胎,安怀信的江山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涌动。而安景行,终究从可怜,变作了可悲······
“说来,王爷与妾身也许久未骑过马了。妾身倒是有些想念王爷在马背上的样子。”
傅巧兮笑弯了眼睛,手捧着两朵盛开的花,益衬得人比花娇,动人非常。安景云闻言却是冷笑一声,一手拂落了花瓣,道:
“襄王骑射最好,王妃何不去看他。”
傅巧兮见状并不恼,反而拉过对方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低声道:
“襄王固然骁勇,但唯有王爷,能让我的孩子平步青云,问鼎天下。”
“那且看昭王,能否借得了东风。“
“东风若不与周郎便,自然先斩二乔,再擒孟德。”傅巧兮言至于此,她的端庄贤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一脸狰狞的贪婪和欲孽。她的美貌淬了毒,教人不得不敬而远之。
安景云却不怕,他躬身附在妻子耳边,一字一顿道:
“我养了他十年,是他该报答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