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都岭大捷,安冀遥意在乘胜追击。四千大军出城关,扎营二十里之外,绕过弘关直指鸾城。急功近利未必是坏事。此番他虽刚愎自用,却正打了北乾一个猝不及防。
秦都岭之后有弘关、白石关、虎牙关三关屏守,照兵家惯例,理应保守行军,先攻最易之弘关,夺下之后再绕祁河包抄白石关。故而此三处各有北乾精兵一千,同气连枝,相互支援。鸾城乃大漠腹地,自来鱼龙混杂,易守难攻。北乾孤注一掷,仅留下不足八百残兵败将镇守鸾城。待烽火燃城之时,三关兵马纵是有心来救,也驰援不及,于事无补了。
盘踞鸾城、秦都岭,前后夹击再攻弘关,则有如摧枯拉朽,易同拾芥。
鸾城一役,打了北乾一个措手不及,守城军队节节败退,弘关前来支援的人马中了东樾的埋伏,被杀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此时顾萧堂率兵强攻弘关接应东樾,几乎全歼弘关守军。安楚大军越战越勇,闻讯赶来的白石关援兵不战自败。
一战三城,北乾仅余虎牙关苟延残喘,安楚收复七城指日可待。顾萧堂威名远扬,北漠之中更有“单枪匹马破三关,铁血豪胆龙骧将”之说。
安冀遥坐镇中军帐,大宴三军,昭王除外。
秦都岭大捷之后,安景行便称病不出,随军迁徙之时亦着长衣长衫,由夏南雁搀扶行走,狼狈至极。
似乎秦都岭那漂亮的一仗,不过是给朝廷看的,让他不至在阵前卸甲认罪罢了。此战告捷,他又可告病归隐,安稳度日了。
先前城关一事安冀遥心怀有愧,更生怕夏家因此记恨于他,败坏他在军中的名声,故而即便不合规矩,他也不愿再去招惹这病殃殃的五皇子。
倒是顾萧堂一战成名,颇为棘手。
朝臣之中诸王党并不十分分明。但这龙骧小将曾因军饷同廉王有所过节,依安青云锱铢必较的性子,绝不会将此人收入麾下。而朝堂之上他与安景行一唱一和阻止安怀信下旨令夏元生出征,该是同睿王有些渊源。
睿王自来与文臣交好,好卖弄学识,若再得武将襄助,岂非要力压廉王比肩端王?届时即便丽妃再不受宠,那安景云凭着文武双全的辅佐,亦可继承大统。
如此,更容不下这“铁血豪胆龙骧将”了。
庆功宴毕,顾萧堂一反常态,独自去了驻地外的荒丘。大漠之中易迷路,尤其是夜晚,这龙骧将军非但不掌灯,甚至连随身的佩剑都忘在了帐中。襄王备好酒,将士们多大醉酩酊、人事不省,全不曾注意到他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你不该来见我。”
暗处步出一人,身披墨色长袍,生得高鼻阔口,威武天成。他声音压得很低,却极具威慑,令人不敢冒近。
顾萧堂不惧,解下系在腰间的酒壶朝人抛去,道:
“我知你放心不下妩儿,便来与你说说她近况。襄王的酒不错,尝尝。”
那人接过酒壶拔开木塞,仰头猛灌了一口,这才现了身。正是东樾虎将段御风。
“段昭仪姿色无双,宠冠六宫,又贤德明理,颇具母仪天下之风范。”
顾萧堂说着,自对方手中夺过酒壶饮了一口,咂了咂嘴,继续道:
“于是六宫都想加害于她,她每日如履薄冰……而我——心如刀割!”
顾萧堂像是醉了,他红着眼发疯一般咆哮,一身酒气几乎掩盖了周遭砂石的腥气。段御风定定望着他,握紧了拳咬碎了牙,却说不出话。
将段妩雪作贡品献与安楚之时,他便知会是如此下场。东樾弱小,子民就注定在战火波及中颠沛流离,而美人,只能成为换取短暂和平的牺牲品。
不必顾萧堂刻意说起,他夜夜梦中都是段妩雪的哭诉。她在责备兄长的无能,控诉族人的自私;她在龙)床之上夜夜笙歌,却在锦衣玉食之中痛苦消瘦。
“段兄!我恨啊!我恨不得杀了那狗皇帝带她走!”
顾萧堂歇斯底里跪倒在地,挥拳不断捶打着冰凉的岩石,直至指节渗血也不肯停歇。
段御风比他冷静得多,只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
“若有一日你敢带她逃出来,我便是赔上东樾一国,也定会让你二人余生安稳,再不受战乱追杀之苦。”
可惜。可惜,骁勇无敌的龙骧将军能杀敌百千、临危不惧,却没有骨气带自己的爱人浪迹天涯。
倏尔稀疏草丛内一阵异动,段御风一道匕首打去,早已人去楼空。顾萧堂此时似醒了酒,踉跄两步扑入丛中,转眼之间掌心便多了一枚腰牌。
“沈傲……”
他喃喃念出两字,段御风忙追问:
“沈傲是谁!”
顾萧堂若有所思,忽而如恍悟般惊道:
“沈傲!是襄王的人!倘若襄王知道我与妩儿的事,只怕……”
“襄王?”段御风冷笑一声,“好啊!你引他到此处,不过是让我替你除掉襄王的眼线!”
顾萧堂闻言也笑了,全不见方才醺态。他目光冷峻,神情泰然,仿佛早有预谋。他道:
“只为条狗,还不必御风将军亲自动手。我中原有句话,叫作‘打狗看主人’。我劝段兄尽快去罢,可别等襄王殿下,将此事说与第三人知晓。”
“顾萧堂!”段御风强压怒火,恨恨道:
“为了小妹,我再帮你一次!最后一次!”
夜已深。
夏南雁系好披风,蹑手蹑脚推开房门,却听得身后安景行轻咳了一声,道:
“这么晚了,你去何处?”
“啊……先前,先前约了顾将军议事。”
夏南雁吞吞吐吐,说得却是实话。安景行叹了叹,道:
“且不说你二人此时见面会否惹人闲话,今日襄王设宴,他如何顾得上你?”
“可是……”
夏南雁不死心,他也唯有蹙眉佯痛倒吸了一口冷气,道:
“眼下月神只去管珑儿,你又要寻旁人,留我一人孤苦伶仃也罢。”
“你这无赖。”夏南雁嗔怪一句却解下了披风,踱回榻边替他掖了掖被角。“罢了,明日我与顾将军赔不是,道是昭王使性子不让走。”
安景行展眉一笑,牵过柔荑覆在胸口,这才肯安心阖了眼。
他不与夏南雁说明,心中却已有了忖度。
顾萧堂。
此人绝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