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秋被打入天牢,是顾萧堂亲自押解的。可怜这曾经狐假虎威的秋姑娘,蓬头垢面被关了一路,衣裳满是黄沙与泥污,似个乞儿一般再没了神气。纵是如此,她竟还以为自己能化险为夷,满口喊着冤枉。
原本夏南雁是她唯一的退路,可她偏偏联合沈傲,要置昭王于死地。
自作孽,不可活。
狱卒搡着她入了牢房,与先前对待那些死囚没什么两样。真到了这里,恁你是穷困潦倒或是朱门纨绔,无非人头落地,遗臭万年。
“顾将军留步。”
顾萧堂离开之时被个眼生的婢子喊住了。这小丫头生得一副猴精相不那么好看,瘦瘦小小的,瞧着也十分机灵。只是她的眼中十分凄凉,仿佛经历过永世的孤独与绝望。他驻了步等待下文,对方却先屈膝作了一礼,道:
“奴婢入宫之时,曾受过秋姑娘一饭之恩。眼下可怜她命不久矣,特来为她送床被子。”
“难为你了。”顾萧堂仔细端详着此人,的确是情真意切楚楚可怜,但越是如此,越让他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前脚夏南秋被打入天牢,纵是六宫与众皇子府上都未必得了消息,如何一个小丫鬟就备好了被衾前来送行?他心知这是皇后的人,生怕夏南秋一张嘴惹是生非,要先下手为强。
这等闲事他懒得多管,只朝那牢房瞥了一眼,便自顾去了。
几名狱卒前去给开了门,那婢子顺手将厚厚一卷棉被搁在潮湿的草席上,又好似凭空自袖管之内变出几枚银珠来,不容分说递在了几个酒囊饭袋手里,低声道:
“我与秋姐姐说几句话,还请大人通融。”
几人把手缩进袖中掂了掂,登时喜笑颜开,搭着伙儿回避了。
夏南秋见她如救星一般,肮脏的双手死死扯住人裙摆,瞪大了眼睛激动道:
“可是皇后娘娘来救我?”
只听得这婢子冷笑一声,全不见了方才的唯唯诺诺,转过身揪出裙子来仔细掸了掸,这才恨恨道:
“你还真是死不悔改!”
她说着俯下身,食指同拇指狠钳住夏南秋的下颌,死死咬着后槽牙,半晌才艰难吐出两个字来:
“贱)人!”
夏南秋一怔,旋即满面憧憬尽数化作了惊惧。这个人如此之陌生,但她的声音,似一道刻入记忆的疤,震得人心慌不已。
“襄王妃……”
“怨不得他喜欢你,确是聪颖过人。可他一定想不到,苦苦防了我一辈子,末了竟是死在你手里!”
那婢子容颜未改,只是目光凶恶,满面狰狞。
夏南秋垂下视线,两手慢慢滑落,俄而起了笑意,笑的那么凄凉,那么凄凉……
“王妃,我怎么会害王爷的啊……”
“谁害得他不重要了。”襄王妃手上用力甩了她一记耳光,扬腿踩在她头上,继续道:
“他本就该死。你也一样。”
“王妃!杀了我你会后悔的!唔……”
夏南秋话音未落,已叫那一床密不透风的厚棉被裹了起来。个中窜出的蝇蚁飞快钻入她的耳朵、鼻腔,啃噬她的双眼,嘶哑她的皮肤……
她痛到想要撕心裂肺的嚎叫,却不敢开口——那无孔不入的飞虫,一定会钻入她的喉咙,从内向外,把她吃个干净!
“去罢,去陪他……相爱的人,不该分开……”
襄王妃喃喃念着,拼命地按住棉被里头挣扎的夏南秋,直至一动不动,鲜血湿了被面。
抬手触及面颊,恍然方觉泪痕交错,她已然哭了许久。眼下用手一碰,她脸上有自己的泪,也有夏南秋的血。
这些年,襄王待她关怀有加,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愈是如此,愈发不像夫妻。
她艳羡安冀遥望着夏南秋的眼神,除却倾慕,还有男人本能的欲)望。人有七情六欲,若是真心相爱,岂会无欲无求?男)欢)女)爱,才是人间烟火。
而她的丈夫,从来宁与旁人烟火人间,不肯给予她片刻温存。
“到底……王爷还是喜欢你……”
一切覆于沉寂,一盏烛火熄了,秋风萧瑟,长夜未央。
那婢子走时,当班的狱卒睡意正酣。她步步走出天牢,脸上的泪珠与血迹都还没有擦去——那是她仇恨的印记,如何能擦去?成婚七年,她恨了襄王整整七年。
明明是个不爱她的人,却与她相伴相守,生儿育女。她哪里是王妃,是妻子?分明是帝王家借以开枝散叶的一样工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母凭子贵当平步青云,否则,弃之如敝屣。
她就是这般可悲,一旨赐婚,毁尽了她的菁菁岁月。
倘若此战襄王不死,凯旋归来之时,她也定会要了这负心人的命,还这些年的屈辱,一个堂堂正正的说法。
天际泛白,惊飞群雀。
死囚暴毙,天牢大乱。
仵作验过尸体,乃是七窍流血,血尽而亡。至于病因,不像刀枪毒物所致,反倒颇似遭蝇虫叮咬,活活耗干了周身血液。
安怀信得了消息,亦不由得大惊失色。天牢之中有许多污秽之物并不奇怪,但这蝇虫杀人,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除非,是有人施了甚异术!
要杀夏南秋的,皇后必是第一个。可昨夜琼黛宫有重兵把守,纵是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陈氏又有何等的神通,能遣人去天牢动手?至于宁贵妃,筵席结束便一病不起,御医去瞧过,道是伤心过度性命堪忧,琼英殿上下忙做一团,如何顾得上夏南秋?
端、廉、睿、宸四王皆不相干,丽妃胆小怕事,更不敢冒此等杀人放火之大不韪。
而昭王……
昭王夫妻恩爱非常,夏南秋锒铛入狱,亦是夏南雁联合顾萧堂来请的圣旨。若说是昭王妃怕她逃了死罪杀人灭口,倒也不无道理。
如是看来,真须得召见一番这劳苦功高的昭王,好生审上一审。
“来人,宣昭王。”
圣旨一道落在睿王府,宣昭王入宫面圣。不巧安景行伤重起了高热,现下人事不省,多拜睿王府几个院子给抬上了马车。而昭王妃夏南雁却是彻夜未归,至今,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