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亦跪爬到茜宇身边,扶着她的膝盖,悲道:“娘娘,您瘦了!”
茜宇微微摇头,将她拉至身旁,两人促膝而坐,互诉衷肠,当提到臻昕时,茜宇不由得感激道:“我知道昕儿他长得这么好,还能这样记着我,一定是你的功劳,缘亦,你晓得我多感激你么?”
缘亦已敛了悲容,却笑道:“奴婢虽然时常去探望小王爷,但皇后却才是真正上心的,不管是课业武术,还是饮食起居,皇后都亲自照看。上回小王爷和大皇子两人扮做小太监在宫里嬉耍浣衣局的宫女,将她们做了半日的功夫全毁了。皇后娘娘极怒,下令将大皇子按倒打了十板子,又怪小王爷,说他没有叔叔的尊重,按倒了足足打了十五板子。旁人都说皇后脾气不好,排挤小王爷,六岁的孩子都下这狠手。可在奴婢看来,若是旁人定然不会去管教小王爷,毕竟他是皇叔的身份,可皇后娘娘却是真心要教导小王爷,就怕他学坏!那一夜小王爷疼得睡不着,皇后娘娘抱着哄了一夜,殊不知大皇子也疼得睡不着呢!”
茜宇听说儿子如此调皮,忍俊不禁,笑道:“悠儿她是有分寸的人,能这样帮我教导儿子,我着实感激。缘亦你也从不轻易夸人,可见悠儿没有辜负我的托付。缘亦,你再说些昕儿的事与我听……”她顿了顿,笑道,“不如我们出去走走,边走你边说些昕儿的事,不过……我要换了平常的服色。”茜宇说着便起身往馨祥宫后殿而去,熟悉之态仿佛从没有离开过。
缘亦瞧着,心中隐隐作痛,主子你究竟是怎样坚强的女子,为何接二连三的失子,你还是能这样从容如常呢?
春日的阳光和煦温暖,茜宇挑了粉色的宫服,梳了荷花髻,髻上缀了娟纱莲花,后髻上小小一个粉蓝色蝴蝶佃,茜宇记得这是当年她初进宫觐见太后时的装扮,然如今自己却已成了太妃。
“小王爷聪明伶俐,皇上也喜欢的紧,不仅亲自检查课业功夫,还常常带着小王爷和大皇子作画打猎,着实当儿子一样栽培。”缘亦说着,已陪着茜宇缓缓进了御花园,瞥见了浮云亭,不禁笑道,“娘娘还记得那里么?”
“怎么会忘呢!”茜宇的神色有些凄楚,“只是如今物是人非,继我册封正妃那年皇贵妃薨逝,瑾贵太妃也于三年前在燕城去世。回想她表面不可一世的跋扈和那善良温婉的本性,我真希望她还活着,倒底她是没有害过人的!”
缘亦见茜宇面露悲戚,便转了话题,将茜宇引向别处。其实这又能如何,四年的光景御花园并没有太多的变化,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留下了茜宇在这宫里度过五年光阴的所有回忆。不管看到哪里,茜宇都不免勾起对过往的回忆。主仆二人缓步走着,不久便被河边凉亭中的一群笑声所吸引,因二人在坡下立着,虽离得近,亭内的人却没有一个发现。
“赐号‘萍’,唉……虽然只是贵人,却比我们强多了!”这语气有些自怨自艾。
“圣母皇太后是什么意思?还嫌我们的日子不难过么?又弄了这么个老女人过来,呵呵……一个低贱的婢女,也配伺候皇上!”
此时,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似乎有意压低了嗓子,可说到兴头还是提高了声音,“先别说这些,你们知道吗,听说太上皇如今……已不能人道了!”
此语一出,茜宇顿生怒火,不由得拉着缘亦退后了一步,好叫自己能看清亭中之人。果然凉亭里坐着四个宫嫔,此刻她们已换下了方才的朝服,各有打扮,虽说不上个个貌美如花,却也皆有几分姿色。
一个红衣袍服的宫嫔娇媚地对其余三个笑道:“你们知不知道,太妃和皇后同年,生得倾国倾城,你说这样一个年轻的美娇娘,总不会是太上皇自己不行了,送来给儿子吧!殊不知皇城外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说得其余两个掩嘴而笑,只一个紫袍绸裙的宫嫔,没有合着笑,只是正经道:“别胡说,小心你们的脑袋。”
“那个红衣裳的是谁?”茜宇冷冷问道。
“栖霞殿严婕妤。”缘亦说着,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其余三个呢?”
“严婕妤左边的是芙蓉堂郑贵人,右边是余霞殿穆荣华,对面儿坐着的是栖霞殿的班婕妤。”缘亦一一数道。
“班婕妤!”茜宇冷冷笑道,“好在没毁了这个称号。”遂又蹙眉看了许久,见那严婕妤更有戏虐之态,便对缘亦吩咐道,“我回来本就是协助皇后整顿宫闱的,你去请妃嫔们来这里,不用全来,你看着要紧的就好,就说我要见她们,但不要请皇后。另外叫敬事房的大宫女带着刑仗过来,我……此刻去会会那个严婕妤。”
缘亦大惊,却不敢多语,转身匆匆而去,她此刻才明白,皇太妃就是皇太妃,那个恬婉仪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茜宇不待缘亦走远,便姗姗抬步往凉亭而去,亭中四人初见她不免有些惊异,但见茜宇沉鱼之貌却服饰简单朴素,见了众人也不按礼跪拜,目光神态更是透着高贵,不由得个个都站了起来。
婕妤是正五品的品级,虽然还称不上娘娘,但宫中高位份的妃嫔极少,婕妤便也有了几分地位。这四人除郑贵人外都已进宫四年,却也从未见过茜宇这样的女子。
“你是谁!”严婕妤按不住信子,率先问起,茜宇却不言语,只冷冷地瞧着她,眼神有些可怖。
班婕妤细细打量着茜宇,低头间瞥见茜宇裙摆下微微露出的一双金丝凤鞋,不由得心中一惊,连忙打地跪下,磕头道:“嫔妾拜见皇太妃,娘娘千岁金安!”
其余三人冷不丁见班婕妤行此大礼,也顾不得辨别真伪,便都跟着跪下磕头。
茜宇不由得对这班婕妤又多了几分留意,方才她不与众人嬉笑,此刻又能认出自己,心思定然比她人缜密,于是缓缓坐下,也不叫起,只问道:“班婕妤是如何认得本宫的?”
班婕妤不想茜宇竟认得自己,更是紧张不已,柔声回道:“嫔妾……看到了娘娘的凤鞋……所以……”
茜宇低头看了一眼,心想方才疏忽没有换了鞋子,便冷冷一笑,说道:“你倒也老实,没说什么气质高贵之类恭维的话来。”茜宇说着便拿起桌上的团扇翻来细看,一言不发,只由地上四人和一干奴婢太监跪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妃嫔们便陆续而来,最先者是承乾宫莲妃与玉林宫季妃,她们见了这情形,便也诺诺地按礼跪拜。莲妃为襄王侧妃时也与茜宇相识,此刻见茜宇比四年前更显雍容华美,不由得暗叹,遂与季妃诺诺地立于一侧。继而楚贵嫔、钱嫔、萧荣华等相继而来,行礼之后都立于一侧,纷纷猜测着亭中跪着的四人犯了怎样的过错。
茜宇最后见缘亦带着大宫女过来了,便晓得妃嫔差不多悉数来了,粗粗一数,果然不多,可见是那低位份的宫嫔见多。
茜宇悠悠起身,俯视着群妃,曾几何时,她是宫里最年幼的婉仪,曾几何时她颔首仰望着当初还是皇后的张文琴,可如今自己却长所有人一辈,是高高在上的叫他人景仰的皇太妃。
“本宫在燕城时听闻宫里流出传言,说皇后娘娘铁腕肃骨,很是严厉,对后宫妃嫔更是苛求打压,如今本宫才回后庭,眼里瞧的耳里听的却不是如此,依本宫看来皇后娘娘还是太过于仁慈,才叫宫里流出传言,才叫宫里有这样不堪入耳话来。”茜宇言至于此,已然愤怒至极,一双怒目扫过众人停在了严婕妤身上,吓得众妃纷纷跪地称罪。
茜宇也不多语,只看着几个执杖的大宫女道,“把严婕妤拖到亭外,杖责八十!本宫要所有人都看着!看看究竟什么才是铁腕肃骨!”皇太妃一声令下,谁敢不从,几个大宫女便上前来拖住严婕妤往亭外按倒,严氏早已吓得面如死灰,胡乱喊着“冤枉!饶命!”
莲妃跪到茜宇身边,她对这位皇太妃很是了解,知道严婕妤定然犯了滔天大罪,不然善良如茜宇又怎么会动如此大刑,可是严婕妤到底一条人命,又怎么能随便就这样打死,于是拉着茜宇的裙裾求道:“八十大板一定要了婕妤的命,太妃娘娘饶了她吧!”
茜宇不予理会,只冷冷道:“你们都起来吧!”却又道,“班婕妤,知道本宫为何要刑杖严婕妤么?”
“嫔……嫔妾知道!”班婕妤怯懦地伏在地上,身边的郑贵人与穆荣华身体已僵硬得不能自已,吓得几乎晕倒,她们自然知道严婕妤怎么了,此刻不晓得是否还有心思庆幸自己只是笑一笑。
“那该不该杖责八十呢?”
“嫔……嫔妾……不知道!”班婕妤舌头仿佛在与牙齿打架。
“穆荣华呢?郑贵人呢?你们觉得该不该……”可茜宇话还没说完,两人便吓得昏死过去。
茜宇冷冷道:“带下去吧!叫太医瞧瞧!”随即冷冷地看着亭外按着严婕妤的大宫女,厉声喝道,“怎么,还要本宫亲自动手不成?”
“奴婢遵命!”几个大宫女得令,便两人按住严婕妤,一人抡起板子,实沉沉地往严婕妤的臀径挥去,这大宫女长得粗壮结实、孔武有力,一板子挥下,那严婕妤便嘶叫起来,再抡了几板子,便哭喊地涕泪糊了一脸,声嘶力竭。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胆小的几个都退到了旁人身后,不敢再看,唯独茜宇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直看到严婕妤臀上鲜血红了一片,才冷冷道:“罢了,余下的等这茬的伤好了再继续吧!本宫不要她的命。”说着又问道,“后宫之事除皇后外,平日由谁掌理?”
季妃迈前一步,诺诺道:“是臣妾。”
茜宇方才便见她生的面目清秀,举止温和,心中有些喜欢,此刻已然罚了严婕妤,心中的怒气也渐渐消了,见众人被自己吓得面色苍白,倒有些不忍,便温和道:“季妃娘娘,严婕妤就着你好生照顾了!”
“臣妾遵命!”季妃暗自呼了口气。
茜宇又看了一眼严婕妤,见她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心中倒添出不忍,可一想她方才那十恶不赦的话来,不由得又恨起来,打定不愿再见到她,便挽了缘亦拂袖离去。
莲妃待茜宇离去,走至凉亭内,俯下身子问道:“班婕妤,这究竟是怎么了?”
“那严婕妤也是自找的罪孽,若是这话让皇上听去,可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坤宁宫里,缘亦替章悠儿紧了紧发髻上的簪子,絮絮说道。
章悠儿若有所思,叹道:“你不晓得其中的道理,皇太妃岂是这样随意动刑枉顾性命之人?她这是替本宫唱黑脸呐……”章悠儿如是说着,心中却有些难过,但还是颔首笑道,“把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和小公主都领来,去央德公主府把珣儿叫回来,哎呀……”悠儿抚掌笑道,“我怎么忘了请大长公主了!”
缘亦笑道:“皇后娘娘是忘了,但若晴长公主可是天天都差人来问的,听说方才轿子已进宫了,此刻长公主恐怕已和太妃娘娘说上话了。”
章悠儿这才放了心,便推缘亦道:“都怪你把这些个丫头宠的,如今连个发髻也梳不好,太妃打发你来回个话,我都要把你留住。不然这样,你教会了她们,你再回馨祥宫去。”
缘亦笑着允诺,却又问道:“要不要请二皇子呢?”
章悠儿冷笑一声,转回身对着铜镜左右照看了,缓缓道,“去请一回吧!要是那宜嫔娘娘说一个‘不’字,你就别请第二回,她如今可是越来越有谱了。”
缘亦道:“恐怕说是皇太妃的面子,宜嫔娘娘不敢驳的。方才那一闹,如今阖宫上下没有不怕太妃的了,倒只有些老宫女还惦记着当年温善如水的恬妃娘娘怎么如今这么厉害了呢!”
章悠儿无奈笑了笑,“去吧!”缘亦诺了,匆匆离去。章悠儿见铜镜里缘亦的背影不见了,缓缓摘下一只护甲,叹道:“缘亦啊,这才开始呐!”继而冷脸对身边的老嬷嬷道:“替本宫去问候问候那严婕妤,别叫皇太妃心里再添堵。”那嬷嬷会意,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