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早晨。
沈绫罗尚在睡梦中,就被沈成叫了起来。
“爹爹有事出去一趟,你先赶紧起来帮爹看会儿店。”
“……”
她打了个哈欠,不情不愿地起身穿了衣裳洗漱后下楼,坐到柜台前发呆。
虽然门朝着大街上人来人往,但一天进来的人也不是很多。
而且说实话,若不是情况拮据窘迫,应该也不会有人愿意踏足这里。
因为,她家是开当铺的。
要在当铺抵押东西,必是心爱的宝贵之物。虽说典当容易,可若日后想要赎回,须得花原先的两三倍甚至四五倍的价格才行。
她爹别的不在行,但那一双眼睛着实厉害。但凡客人带来的东西,到底值不值钱贵不贵重,他只消扫上一眼,心里就有了数。
这种识货的本事,作为未来沈记旧货的掌门人,沈绫罗自认望尘莫及。
她粗略翻了翻自家账本,最后还是合上,开始数桌面一条条不规则的木纹。
沈成大概去了有一个时辰。
回来之后欢欢喜喜的,还给她带了包子。
沈绫罗一看见包子眼睛就亮了,“爹,什么馅儿的?”
“你说呢。”沈成嘿嘿一笑。
她接过咬了一口,清甜味道,果然是她最喜欢的三鲜。
她爹平常忙来忙去可真是难得给她跑一次买早食,平常都是她自己去学堂的路上买。
想到这,沈绫罗又记起个事来,“对了爹,我一会学堂有个诗会,得去一趟。”
“好哇,我闺女也会作诗了!”沈成更乐了。
“……爹,你闺女就是去看的。”沈绫罗翻了个白眼。
“好啊,也好啊,我闺女多去看看。”
沈绫罗又默默咬了一口包子。
不知道为什么,沈成一定要让她上学,同一街的姑娘就她一个人去学堂,有时碰到那些姑娘都不甚理解她。
“男人才做那写字读书的事,你去凑什么热闹?”
“……”
沈绫罗一直不知道如何反驳她们。
问她爹吧……
“她们懂个屁!”沈成每次气得直拍桌,但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
不过等她上了学堂,才发现除了她还有不少女子都读书,而且从小琴棋书画必有一样精通。但她们家境都不错,有父亲是秀才做教书先生的,有家里是当官的……她这个父亲是典当铺老板的就不太被看得起,所以那些姑娘们都不和她玩。只有一个同班家里是开药铺的和她比较交好,叫阮冬。
虽然只有一个朋友,但她也还是愿意去学堂的。
因为,她有一个秘密。
“爹,我吃完了。”她丢下纸包,看了看天色,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这个学堂不大,但是挺有名的。全部学生按排名分作甲乙丙丁四个班。
沈绫罗从进去就是丁班的学生,本想着混混日子算了。后来被她爹打了一顿,这才发了点狠,跳到丙班,而且成绩也能排在前几了。
等她到的时候,人也快来齐了。不出意外地在后排看到了阮冬。
“开始了吗?”她问。
阮冬摇摇头,面色有些不愉快。她向来是不喜欢这些事的,奈何先生规定丙丁两班的学生必须来。
沈绫罗在坐下之前,朝左前方看几眼,却没有那个身影。
没来吗……
她垂下眼睑。
阮冬此刻揪着地上的杂草,也没注意到她的神色。
很快诗会就开始了,甲乙班分作两队。甲班在左边,乙班在右边,一对一地比诗,最先比的是飞花令。
没有看到预期的那个身影,沈绫罗有些蔫蔫的。
阮冬揪得手沾得绿汁到处都是,才觉得有些无聊。
她抬头,看见沈绫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沈绫罗正脑袋里想着什么,忽的鼻尖一阵浓郁的土腥味。
她登时一巴掌糊到阮冬脸上,“干什么呢?”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阮冬也不恼,又用绿绿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啊,”她推开那只刺鼻的手,“只是好不容易不用上学的一天……平常这时候我还没起呢。”
阮冬顿时点头,“我也是啊!”
沈绫罗伸长了脖子望了眼前头,那些学生还在如火如荼地比着,周围坐着的人都低低说着小话。
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金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她扯了扯阮冬的袖子。
“快去吧,我帮你看着。”阮冬看了眼前头。
沈绫罗悄悄起身,穿过人群。中途一个同班的姑娘拦住她,“你干什么去?”
沈绫罗心里把她全家问候了个遍,但面上还是笑嘻嘻,“我早上吃坏肚子了。”
那姑娘皱皱眉,放下手。
她立刻飞快地跑了出去。
学堂不算小,诗会是在前院的草地上办的,过去是园林山石流水,然后是她们念书的书房,一个班一个。
她左右望了望,没人。
这才开始顺着班找。这是她的书房,丙,然后过去是乙,接着甲。
她轻轻推开甲的门,先扒着门框探头瞧了瞧。矮桌和坐垫整整齐齐的摆着,空荡荡的。
她猫着腰匆匆潜进去,想辨认座位。奈何桌垫都是统一模样规制的,一下子她也有些认不出来。不过她依稀记得,好像是比较靠窗靠后的位子。
于是倒着找了起来,每到一个桌子边,就翻开书或是拿起最面上的功课纸认名字。
终于,她找到了这一张。
从右写着策论二字,接着第二列竖行,清扬隽逸的两个字。
谢臻。
她反复看了看这两个字,莫名脸有些发热。
这时,远远地外面似有些响动。
她飞速将纸揉进袖子里,从窗边爬了出去。只是她太匆忙没翻稳,腿给刮了一下。
她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里面有人推门而入,传来低低又模糊不清的说话声。沈绫罗痛得想打滚,奈何又不能出声,真是狼狈至极。
她也不敢多停留,绊着脚出了廊亭。
等回到草地,竟然还在比着。
她想屈膝坐下但腿上还痛着。
阮冬看她疼得呲牙咧嘴,关心地望过来。
“没事,”沈绫罗面色一正,淡定道,“就是在茅房门口不小心摔了一跤。”
阮冬一下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你怎么没掉坑里啊?”
沈绫罗立马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小声点儿!”
阮冬瞪大眼睛盯着她,点头。
沈绫罗松开手。
阮冬又低低笑起来。
结果就是,她笑了整整一个上午。
分别的时候,阮冬边笑着边道,“要是真哪儿不舒服记得来找我呀。”
沈绫罗瞪了她一眼,不爽地回了家。
沈成不知道在忙什么。
她想起袖子里还硌着个东西,慢慢蹬上楼。
她坐到桌子上,将袖子里的纸拿出来铺开,扫了一眼整张纸,眼睛又盯着那字瞧,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看了半晌,她拿起手边的笔,在那名字下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生怕花了。
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依依不舍地将它叠好,放进书桌抽屉的暗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