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姨寻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在阮家附近看到阮冬的身影。
她不甘心地转了转,看到了正对面的那家卖烧饼的店,那店家是个憨厚模样的大叔,就坐在门口,像是在盯着什么发呆。
她想了想,也许这店家知道些什么。
便走上前去,问道,“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脸上绑着绷带的姑娘,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这么高。”她比划了下。
大叔没反应,就那样目光呆滞地坐着。
“店家?”琴姨大了些声音。
大叔这才抬头,“要什么饼?”
“……”
琴姨只得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没有。”大叔连忙摆手。
“那,对面那家有没有什么人……”
“那家人都给烧没了啦!不要再问了!”大叔一听对面两个字,忽然不耐烦了起来。
琴姨很快反应过来,“刚刚可是有人来问过?”
“对啊。”大叔面无表情,“他说我是骗子,对我骂骂咧咧的,临走时还拿了我两个肉饼没付钱。”
“……”
琴姨听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认得他?”大叔忽然眼睛亮了起来。
刚刚那人长的太可怕了,声音还女气得很,气势汹汹地根本不敢拦住他……要认识的话就好了,还能把钱给要回来。
大叔的眼神愈加期盼。
琴姨尴尬地笑了声,边摇头边不动声色地退出了店铺。
……
沈绫罗还在琢磨孙大人的话,但徐俞氏断断续续的哭叫声打断了她。
医官只能给她看伤,怀胎的事得靠产婆。产婆进去看了一眼,就出来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孩子是铁定要不得的。
且不说这血流的已经是快要滑胎的迹象,而徐俞氏又伤的如此之重,若是强行保小的,只怕会一尸两命。
沈绫罗与孙大人对视了一眼。
最后,沈绫罗狠下心开了口,“一定要保住大人。”
产婆面色凝重地点头。
接着又是一盆盆的血水端了出来。
沈绫罗眼睁睁看着,却只能叹气。
徐家到徐范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独苗,徐太太七年无所出,而后纳了徐俞氏,才得来这么一个孩子。眼下徐范尸骨未寒,他唯一的血脉却也要断了。
沈绫罗已不敢想象徐俞氏清醒后听到消息会是什么样子。
正等着,忽然官府外来了人。
沈绫罗一心扑在徐俞氏身上,自没空多管。孙大人却发现了那是自家的家仆。
一般家仆是不会到衙门里找他的,除非是要紧的急事。
他走过去。
只见家仆焦急的神色,“大人,少爷不见了!”
孙大人皱起眉,“他不是在学堂吗?”他记得儿子好像有跟他说过这两天下课会去同窗家住。
本就是少年,这样的事但也不算少见。
家仆此时却扑通跪了下来,动静大得沈绫罗都望了过来。
“是、是学堂的人来说,少爷已经两天没上学了!”
“什么?!”孙大人眼前一黑险些倒了下去。
沈绫罗忙过来跟家仆一块扶住他,“出什么事了?”
孙大人摆摆手,“都是我那不孝儿……”
不孝儿?
儿子?
这位大人有个儿子?
……
沈绫罗迟钝地想起来这位大人刚才好像说他是,主簿?
主簿孙大人?
?!!
那不是孙明他爹吗?!
一下沈绫罗也紧张起来。
“找到了吗?!”孙大人也急了起来。
“还、还在找……”家仆小声道。
孙大人叹息一声,对沈绫罗道,“徐俞氏这边我可能暂时顾不上了……”
她点头,自然理解他的心情。
“不要出官府。”孙大人又提醒道。
沈绫罗应声。
徐俞氏这边也不好过,从刚开始进去哭声就没断过,官医,产婆还有跟着来帮忙的衙役奔得团团转,直到了晚上后半夜才停下来。
孩子到底是没了。
徐俞氏还很虚弱,不过好在情况稳定了。
产婆擦着汗出来,沈绫罗迎上去道了声辛苦,扶着她去另一边休息。
回来又急急进去,守着已经入睡的徐俞氏。她也不敢离开她,生怕晚上有什么事,就靠着床沿看着。
也是累极了,她不知不觉撑着手就小睡了会儿。
头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啊点,最后猛地一下就醒了。
再睁眼,床上就空了。
沈绫罗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奔了出去,声响惊动了产婆,二人又急急叫了人到处找徐俞氏。
最后沈绫罗想了想,去了关押犯人的牢狱。
远远就看见徐俞氏坐在门槛上的单薄身影,里头时不时传来几道狱卒的呼噜声。
她走过去。
徐俞氏没回头。
“回房吧。”她说,“晚上风大。”
“孩子呢?”徐俞氏问。
她沉默。
“没了,都没了。”徐俞氏忽然站起来,转过来看她,眼里闪着泪花,“我的夫君,我大姐,还有我的孩子,都没了。”
“徐大太太说不定尚在人世……”沈绫罗强笑道,但其实说着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其实我夫君故去时,我就该陪他一道去的。”徐俞氏说,“但我想着啊,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再把他抚养长大,不求他能光耀门楣,只要平平安安过得一生遂愿,我也就满足了。”
“可是……”徐俞氏又低下头,语气颓丧又绝望,“我连这唯一的盼头也没了。”
“利娘。”沈绫罗想安慰她几句,却发现自己好像也说不了什么。
“我想求你一件事。”徐俞氏忽然对她笑了一下。
沈绫罗蓦地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下句接着道,“我想请你,把我和我的夫君葬在一处。”
沈绫罗急急道,“利娘,你才二十二。”
“我已经活不下去了。”她声音飘渺,眼里深色得仿佛一潭死水。
深得沈绫罗觉得仿佛自己都要被沉进去了一般。
忽地一阵风吹过,她打了个激灵,似乎又清醒了。
“你甘心吗?”她问。
徐俞氏看了她一眼。
“那个知县狗官昏庸无能,让你夫君徐范死的不明不白,让凶手逍遥法外,你可甘心?”沈绫罗忽然走近她,一步一步问道,“你说的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你的大姐徐大太太如今是死是活仍不清不楚,你也甘心?”
徐俞氏动了动,似是想摇头。
“还有,”她深吸口气,“你的孩子,你们徐家唯一的血脉,因为关老爷,你们徐家已经绝后了!这样你也甘心?就这么草草自我了断,你真的甘心?你可对得起你的夫君?”
徐俞氏已经摇头揺得如拨浪鼓一般,眼泪一滴一滴最后连成线似的往下掉。
“我。”她指了指自己,“我爹虽说平时不甚厚道,但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为什么要蒙受这不白之冤?”
“就因为谢氏一句话,我爹就成了勾结流寇的凶犯!”沈绫罗不可置信地对徐俞氏道,“你敢相信吗?谢氏只要轻飘飘地一句话,我爹的罪名就被扣得死死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爹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死后还要被人指指点点?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她说着,不断地喘着气,像是要控制不住了那汹涌的泪意,语气渐渐狠厉,“我也想一死了之……可是,一旦我想起,想起我爹的冤屈,想起那个狗官升官得意的嘴脸,我就不甘心!”
“凭什么他们就可以逍遥自在,而我却要遭受这无妄之灾家破人亡?!”她质问着,愤懑之气快要从从胸中喷涌而上,“就因为他们是官,他们是所谓的名门望族,就可以这么为所欲为吗?!”
“绫罗……”
徐俞氏忽然过来抱住她,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