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功能通讯手环在持续震动,来自凯瑟琳的呼叫。
苏恒猛然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漆黑。他警觉的向身体两侧摸索,地上铺着的草垛潮湿但很温暖,脚趾方向有一缕光照了进来。他试图坐起来,刚抬起脖子,额头便撞上低矮的屋顶,碎草屑与土块唰唰落了满身。
他不得已重新躺下,感觉脑袋还是像填入了夸克奇异物质一样沉重,“我在哪?”他对着通讯手环问。
“距离飞船3.2公里,目标参照物是棵大树。”凯瑟琳久违的声音传入苏恒的耳蜗。
苏恒立即明白过来,“不只有大树,还有个村子。”他伸手摸了摸撞到头的屋顶,果然是之前所见的矮棚子。
“您已经离开四个小时,需要我做什么吗?”
“四个小时?发生了什么?”
“从传回来的生理指标判断,你可能是因为吸入了一种色胺类气体进而导致中毒反应。”
“我中毒了?”苏恒感到不可思议。
“我在地表裂缝冒出的白色雾气中检测到了这种物质的存在,它会麻痹人的神经和肌肉,产生幻觉。”
幻觉?苏恒又想起自己见到爱人被送上刑场时的情景,难怪那些原始人会用布条遮住口鼻,他们是为了防护毒气。
“还有一件事。”凯瑟琳继续说,“当地人的语言已经基本破解,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将数据上载到您的通讯手环。”
“上载吧,我授予你权限。”苏恒正说着,手环亮起蓝光,它接收到了夜姬号传来的语言数据。之后的时间里,苏恒又利用神经元芯片的快速学习能力,将黑潮语强记了下来,“我很快回来,你继续保持戒备。”他翻转身趴在草垛上,又倒退着爬了出去。
重见天日后,苏恒跪在地上准备深呼吸,刚努起鼻头就想起凯瑟琳所说的毒气,于是放下架势小心翼翼的吸了口。
“他出来了,怪人出来了。”一个正在矮棚子外跟一群家禽玩耍的小孩喊道。
天已过响午,橘红的烈日正当头顶,烤的大地苦不堪言。苏恒恍惚了几秒,眼睛才完全适应白天的亮度,他迅速扫了眼四下。
不远的空地上有许多干活的妇女,她们并排而坐,埋头不语。有的人用双手不断从晒干的树皮上捋下纤维,又缠绕成线团放在脚下的篮子里。有的人用石片将一种巨大的植物块茎切成小块,接着放入陶罐用木棍捣碎。累了,她们便抬头看看正在身边玩耍的孩子,然后露出满足的微笑。
听到小孩的大叫,妇女们向苏恒投来了怪异的目光。几年来习惯了东躲西藏,此时突然暴露在公众场合,他有些无所适从,他甚至对自己离开飞船的大胆决定感到不可思议。
这时,阿达妮丝朝苏恒走来,手里拿着一个圆鼓鼓的东西,身后还藏着两个羞涩的孩子。苏恒同阿达妮丝对视了一眼,自己185厘米的个头,她竟然跟自己一般高度。
“你没事了吧?”阿达妮丝温柔的声音,她鼻梁跟颧骨上布满棕褐色的雀斑,裸露的左肩上有块未愈合的伤疤,苏恒很快认出来,她就是之前跪在地上的女人。“你是从幽雾泽过来的吧,那边的瘴气厉害着呢,村里的男人们也不敢在那种地方待太久。”
苏恒听懂了阿达妮丝所说的黑潮语,不过他没有立即回答,完全不同的两种交流方式总是需要一点点时间适应。
“哦,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阿达妮丝,感谢你的帮助。”阿达妮丝红着脸说。她今年刚满二十,正当青春年华,不过同所有黑潮族的妇女一样,风吹日晒的劳作让她的模样看起来比年纪苍老了许多。“这个果子给你,你尝尝,很甜的。”她递过来手中的东西,是个浑身长满疙瘩的墨绿色果实。
苏恒接过果实,“谢谢。”这是他说的第一句黑潮语。他把果实捧在手中,犹豫着要不要礼貌的吃一口,捏了捏之后发现果皮硬的像是只刺猬,又开始犯难到底该如何下嘴。
藏在阿达妮丝身后的两个孩子露出一对小眼睛,馋溜溜的望着苏恒手中的果子,张开的小口里不断发出“吧嗒”的声响。
小孩的嘴馋让阿达妮丝有些不好意思,她一手抓住一个孩子的胳膊将他们拽到自己身前,“他们是我的两个孩子。”她指着左边的大儿子说,“这是哥哥,叫乌鲁克。”接着又指向右边的小儿子,“旁边的是弟弟,叫乌尔。”
“给你们。”苏恒将果实递到乌鲁克的面前。
乌鲁克呆站在原地不敢接受,乌尔倒是不客气的抢过果实撒腿就往大树方向跑。瞧见自己弟弟的无礼,乌鲁克气愤的追了上去。
“小孩子,没关系。”苏恒对着尴尬的阿达妮丝说。之后,他随着两个孩子的身影看向大树,树下聚集了许多成年男性,他们手中握着犁土或是狩猎的工具,个个神情严峻,如临大敌。早前飞扬跋扈的三个圣灵教审判官,被绳索捆绑在一起跪在人群中央,显得落魄异常。
“男人们的事,女人只能远远的看着。”阿达妮丝似乎猜到了苏恒接下来想要问什么,“我也说不出什么,还是你自己过去吧。”
苏恒点点头作为同阿达妮丝的告别,接着朝树下走去,他听到了男人们的争执声。
“砍掉他们的头,也让他们尝尝同样的滋味。”
“不行,不能杀他们,他们是审判官,是神的特使,杀了他们会触怒神明的。”
“神的特使?哪位神?苏瑟玛那个伪神吗?真是可笑,他不过是一头成了精的野牛,这样的畜生你也害怕?”
“你们冷静,现在不是触怒神的问题。如果杀了奥林人任命的官员,他们就有借口动武,难道大家愿意见到全村人都命丧黄泉吗?”
“不杀难道放了吗?他们一样会带人回来的。”
“让他们把那女人也带走,不能让她一个人牵累到全村。”
“不行,阿达妮丝的丈夫是为了替全村人寻找水源才牺牲的,他是大家的好兄弟。”
“是你还有其他想法吧?我看你偷偷进了她的帐子。”
“先别说那些没用的,大家商量,是杀还是放?”
“杀,不敢动手我来,黑潮人从来都不惧怕奥林蛮子。”
“……”
黑潮族男人们争论不休的场面,苏恒倍感眼熟。成为阶下囚的三名审判官埋头合眼,虔诚祷告,仿佛置身事外,他们的马依旧栓在大树旁的木桩上,显得焦躁不安。
见到苏恒走近,墨脱村长离开人群迎了上来,在他眼中,这个奇装异服的年轻人或许会是全村的希望。
“孩子,你没事了吧。”墨脱村长开口,露出发黑的牙齿,“我叫墨脱,是这儿的村长。”他洪亮的嗓音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
“好多了。”苏恒摸了摸额头。他仔细打量眼前的老者,高挑消瘦的身形,垂到胸口的长须,还有不太利索的动作,是在夜姬号前高举火把带领大家离开的人。
“看你并不适应本地的水土,你是外乡人吧,不知来自哪里?”墨脱村长问。
苏恒本想说出“地球”两个字,思虑片刻还是换了个模糊的回答,“很远的地方。”他刻意压低声音。
墨脱村长听完先是一惊,随即镇定下来说道,“是来自东方国度吗?”他曾听来往的商贩说过,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异族建立的帝国,富庶强大,风土人情与西方诸国大不一样,因为盛产琥珀这种昂贵的奢侈品,又被称作琥珀帝国。
“比东方更为遥远。”苏恒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天空,阳光刺眼夺目。
墨脱老者没再追问下去,来自上天,或许是众神的使者。“早上的事我代表全村感谢你,可惜我们生活贫苦,也凑不出像样的谢礼。”他看向一旁两个争抢果子的孩子,又看了看另一头的阿达妮丝,面露遗憾。
“谢礼就不用了,你知道附近哪有铂矿吗?”苏恒这才想起了自己面临的困境。
“铂?”墨脱村长对来自地球的化学名词感到困惑。
“也可能你们不叫铂,不管叫什么吧,就是一种银白光泽的,密度很高的重金属。”苏恒一边解释一边用手比划。
“银白色的光泽,是白银吗?”
“不是白银,是铂,不过跟银很像,只是原子量更大,不,你就理解为同样的大小掂起来更沉。”
墨脱村长还是摇头,村子里连铁器都少有,更不提如同白银一样珍贵的金属。“我知道此地向西三百里有个叫浣石城的地方,出产一种特别的矿石,或许那儿有你想找的东西。”
“1里是多长?”苏恒问。虽然同为里,但他知道这是翻译问题,黑潮人的度量单位与地球通用的标准一定存在很大差异。
“1里多长?”墨脱村长疑惑的吹了吹胡子,“哦,是这样的。”他张开已经无法完全伸直的双臂,“我们将特洛娜树的树叶长度定为1尺,10尺为1丈,10丈即为1里。”短短几秒,他的手已经支持不住开始发抖。
“嗯,明白了。”苏恒赶忙回应。他知道上古时代的地球也曾用农作物甚至是国王身体的某样器官来制定度量衡。想想也无所谓,对于夜姬号来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正在这时,又响起一声尖利渗人的哨声,来自墨脱村长面对的南方,那儿有座不高的山头。负责前哨的桑杰一边挥舞手中的黑巾一边从山头往下急奔。
黑巾代表奥林人,墨脱村长脸色一沉,他没料到事情会发展的如此之快。听到哨声的黑潮族男人们拖着三名审判官聚拢过来,苏恒站在他们中间,像马戏团里被一群雄狮所包围的侏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