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恒在货舱角落找到了一个箱子,是赛斯卡贩往地球的走私货,箱子正面印有昴星团人的文字——轻型仿生防护装甲。装甲由复合材料制成,穿上之后与皮肤融为一体,形成坚不可摧的保护壳。换上装甲后,仿生皮肤迅速适配体型,将他从头至尾包裹的密不透风,他感觉自己腰宽体壮了不少。
临行前苏恒将多用途通讯手环戴在右手腕上,手环除了通讯功能之外,还能短暂的释放高能电脉冲和磁力护盾,用于野外环境自保,他觉得对于刀耕火种的原始人来说,这些措施已经足够。
“开启夜姬号的光学迷彩,我很快就回来。”说完,苏恒走到飞船中部,从离地两米高的舷梯上直接跳了下去。落地后他又意犹未尽的蹦达了几次,这轻盈的感觉果然跟在火星上相似。他小心翼翼吸了口空气,刺鼻的味道。
黎明时分的天空能见到三个月亮,一红、一黄、一白。对于行星而言,多颗卫星的情况并不罕见,地球反而是特例。三个月亮中,位于东北方向的黄月最小,同样位于东侧但更接近天穹中央的白月与地球的月亮大小相当,个头最大的要数红色月亮,此时它已经西沉到了地平线上。
观察完天空后他又看了眼四周,荒凉秃颓、死气沉沉,黄土色的地面因为干涸而龟裂出大小不等的裂缝。裂缝里不断有形似水蒸气的白雾状气体向上升腾,凯瑟琳报告的地热能量或许就来源于这些裂缝的下方。
一阵风吹过,卷起层层黄沙,他突然有种遗忘在异国他乡的悲凉。
被红月染的透红的地平线尽头,有棵枯死的参天大树,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像是一座求生者的孤岛。地壳运动让曾经的绿洲被风沙吞噬,只有这棵扎根在地底深处的古树挺了过来。大树粗壮的枝干上挂着许多长条形的布袋,风沙中,布袋如同钟摆左右摇晃。
那些因为哨响而散去的人群正朝大树方向靠拢,苏恒也跟了上去。
路边有个不及半米的石堆,由一块块大小相当的石片垒砌而成,石堆上压着一片迎风飘舞的破布。苏恒拾走最上面的石块,抓起破布举到眼前,破布肮脏不堪,臭气熏天。他将破布贴近自己的外衣,这种地球上最常见的衣物由拟态面料制成,可以模拟出任何颜色和质感,于是乎他也变为了同原始人一样的衣饰。
越接近大树,有人生活的痕迹越加明显。破碎的陶罐,倒掉的木篱笆,还有人畜的粪便,苏恒这才发现,眼前哪里是寸草不生的荒漠,分明就是一个百人规模的村落。
村落环绕大树而建,搭有许多矮棚子,像是人的住所。这些不起眼的棚子由人字形框架作为支撑,两侧倾斜的面上压着干草和泥土的混合物,既是屋顶又充当墙壁,远远看去,仿佛跟大地融为了一体。矮棚子前还有石块搭成的炉灶和随意堆放的杂物。
苏恒扯起破布将脸也整个盖住,只露出两只眼睛。他朝大树靠近,此时树下已经围拢了几乎整村的人。
“此女侮蔑圣灵,信奉邪神,并且公然传播异教邪说。”说话的是一名戴毡帽的男子,帽子顶上有根细长的羽毛。他身前跪着一名裸露后背的女子,身后立有两名腰肥体壮的同伴。“你们虽是异国遗民,但此地早已是奥林汗国的国土,身在我国,无论何人都该遵循奥林大帝定下的律法,都该颂扬万物之神的美德。”
三名男子留着同样浓密的胡须,头发短而自然卷曲,他们身穿黑色的上衣和马裤,栓在一旁的马匹额头上佩戴有代表圣灵的徽章。
“尊敬的审判官,这中间一定有所误会。”一名叫墨脱的老者说道,他是村长,“阿达妮丝只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目不识丁,又怎么会侮蔑圣灵呢?一定是狡诈的雪岭人在散播谎言,他们一直都在试图激化我们黑潮人同其它各民族的矛盾。”
苏恒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肤色饥黄的脸上满是尘土,没有衣袖的左肩露出一块渗血的伤疤,不知为何,悲哀的境遇让他生出一种同情感。
这时,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从后面过来,抓住苏恒的裤腿,又冲他“咯咯”的大笑,似乎察觉出他是村落之外的异邦人。苏恒不知所措的摸了摸小孩的头,赶忙退到人群最外围,又往另一头人更少的位置移动,万幸的是没人在意孩子的笑声。
走过一段距离,一个挂在树干上的布袋引起了他的好奇,这些布袋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见。他顺势停下来,正准备伸手去触碰,突然闻到了一股腐肉的恶臭。他凑到跟前才发现,恶臭来自布袋,上面爬满食腐的昆虫,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这布袋根本不是他早前猜想的来自某种祈福仪式,而是一具捆绑起来的用破布包裹的尸体,没有头的尸体。
整棵树上挂满了人的尸体。
“是不是故意栽赃一问便知。”戴毡帽的审判官又说道,“圣灵宽宏,他会原谅所有误入歧途的子民。我问你,你回答。”他对身前的女子说,“如果你能诚心悔过,今天便宽恕你和你的族人。”
“我是村长,我能代表族人替她回答。”墨脱村长征求审判官的同意。
“不,需要她自己回答。”戴毡帽的审判官说,“请你告诉我,全宇宙唯一的真神是谁?”
“呵。”阿达妮丝冷笑了一声,想也不想便回答道,“神怎么可能是唯一的,大自然的每一样恩赐都由一位神来掌管。火焰之神给了我们光明,丰收之神给了我们食物,智慧之神给了我们灵魂。而你们所谓的真神苏瑟玛带给我们的只有饥荒和死亡。”
“大胆,你怎么可以直呼圣灵的名讳。”戴毡帽的审判官大惊失色。
立于他身后的两名同伴开始默诵祷文祈求原谅,“不可直呼圣灵名讳,不可直视圣灵面容,不可直求圣灵舍予,万能的真神在上,请原谅异教徒的无知与愚蠢……。”
“他根本不是神,只是以神为名的杀戮狂。”阿达妮丝疯癫大笑。
墨脱村长听着阿达妮丝的话不断摇头,几名愤愤不平的男子捏紧拳头想要出手帮忙,他们冲动的举动很快又被身边的家人制止下来。人群中还有小孩的哭声。
“砍掉她的头颅,她已经被恶魔附身无药可救了。”戴毡帽的审判官后退两步,指着阿达妮丝大喊。
收到命令后,另一名审判官走到阿达妮丝身边,双手举高早已准备好的弯刀。阿达妮丝回头看了眼即将夺取性命的凶器,眼光凌厉,毫无惧色,她坚信伟大的智慧之神朱利斯一定会将她的灵魂招入白月上的圣殿。
黎明的第一道阳光照上树冠,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围观的人们纷纷低头,不忍直视接下来残忍的画面。年幼的孩子也被各自的母亲带离开去。
阳光照上苏恒侧脸,让一直冷眼旁观的他更加头晕目眩,这种糟糕的体验从他见到树上的尸体就开始出现,他感觉自己像是吸入了一种有致幻效果的气体。很快,他皮肤变得滚烫,意识也变得大胆放任。他抬着几乎轻到没了知觉的双腿往前靠,当他看见一柄闪着寒光的弯刀挥舞到半空又劈砍下去时,他发出了让自己也感到意外的大吼,“住手。”
每一双眼睛都看向这个奇怪装扮的人,他们不懂这句话语中的含义。“他,他是雪岭人。”人群中有人说道。听到这肯定的语气,不明所以的人群迅速后退,只留下苏恒独自站在中央。
“不对,他不是雪岭人,说的也不是雪岭语。”墨脱村长见多识广,他年轻时曾与一名雪岭武士有过生死搏斗。
“大人,该怎么办?”刀口已经触到阿达妮丝脖颈的审判官放下刀,询问一旁戴毡帽的长官。
“继续执行。雪岭与黑潮两族的仇恨留给他们自己解决。”
跪在地上的阿达妮丝又抬头看了眼苏恒,她微微张合的嘴不断喃喃自语同样的话,“为信仰而生,为众神而死。”
致幻的效果还在持续,女子宁死不从的气概让苏恒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爱人,那时他落魄亡命,救下他的女人却被诠释正义的法律送上了断头台。
“放开她。”苏恒的情绪完全释放出来。他朝女子飞奔过去,试图阻止这非人性的杀戮。他头脑越是发热,双腿越是无力,跑出几步后,“噗”的一声失去平衡扑倒在地。
“动手,还在等什么,圣灵会褒奖你的。”戴毡帽的审判官用奥林语催促道。
行刑的审判官点了点头,再次挥起弯刀,刀刃反射出阳光,金灿夺目,有如万物之神苏瑟玛亲自降临凡间,要夺走离经叛道之人的希望。
情急之下,苏恒想起了戴在手上的手环。他用左手手肘支撑起身子,抬起右手手腕对准举刀的审判官。
电光火石间,一道光亮闪过,目睹这神迹的人甚至都来不及眨眼。
审判官被电脉冲击中,四肢麻痹,身体如同触电般不断颤抖,几秒过后,他松开手中的刀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人群中随即发出骚动与惊呼,也有人因为恐惧而跪在地上祈求神的宽恕。逃脱一死的阿达妮丝埋头轻吻身前的土地,她相信是众神显灵拯救了自己的性命。
剩下的两名审判官同时拔出腰间的短刀扑向苏恒,他们是圣灵教的特使,是圣灵在凡间的传令者,他们决不允许自己神圣的使命受到侵犯。
“年轻人,小心。”墨脱村长提醒道。之后,他又用眼神向自己身边的几个壮年示意,等到时机合适所有人就一拥而上将三名审判官制住。
苏恒半蹲在地上,左手撑住大腿,准备重新站起身。戴毡帽的审判官抓住时机,挥舞刀刃砍向苏恒额头。刀刃带着脚下激起的尘埃,如同一场****,呼啸而至。
苏恒下意识的抬起右臂护在眼前,短刀如风袭来,砍中他的手臂,锋利的刀刃对上复合材料的装甲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就像之前黑潮人手中的石子击中飞船坚固的外壳一般,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回过神来的苏恒立即翻转手腕,对准戴毡帽的审判官又是一发电脉冲,亮光一闪,正中目标。审判官眼球上翻,后仰倒地,他的胡须与毡帽上的羽毛也因为静电倒竖起来。之后,苏恒又如法炮制,最后一名审判官也没能逃过厄运。
墨脱村长使过眼神,准备就绪的壮年男子一拥而上。而苏恒再也支持不住,双眼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