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雪初晴,买主来接收了杜家大宅,当天杜清怡便在苏静深与胡云飞的帮助下搬离了她住了十几年的家。
时值腊月,万物萧条,初夏的栀子,仲夏的蔷薇,早已零落成泥碾作花,沉睡长眠于地下,只有腊梅迎寒而立,芳香自在。杜清怡站在大门前,望着这座有着浓厚江南色彩的大宅子,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这里承载着太多珍贵的记忆与欢喜悲忧。
如果说这世上她第一割舍不下的人是父母,那么第一割舍不下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从出生到现在,整整十八年了,她从未离开过这里,从未离开过梅城。可以说,闭着眼睛都能走遍这大宅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所幸,她还没有离开梅城,想念的时候,可以随时来这里看看。
可是,恐怕离开梅城也是迟早的事。
“清怡!”正当她站在冷风里黯然神伤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杜清怡蓦地回头看去,竟是柳曼梨,只见她怯怯地站在远处,等她转身确定是她,才红着眼眶奔了过来,紧紧地拥住了她,“清怡,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瞬间便哭成了泪人儿,“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曼梨,我,我……”杜清怡的眼泪簌簌往下落着,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清怡,你什么都别说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我,还有我,知道吗?”眼泪瞬间湿了彼此的衣衫,“我每天下学都会来你家门口看看,可是你家大门一直是紧闭着的,学校从今天开始放寒假了,所以我就来看看,没想到,没想到真的就等到你了。”说着,她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清怡,我刚刚看到有人进进出出的搬东西,你们是这……”
杜清怡轻轻推开她,看向自己曾经的家,
“我已经把它卖给别人了,从今天起,这里就不是我的家了。”
“啊?那你住哪儿?”柳曼梨急急道,“如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住我家吧。”
杜清怡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云飞已经为我找到了新的住处。”
柳曼梨的心咯噔一跳,
“云飞?云飞他回来了吗?”一听到这两个字,她的心便扑通扑通地跳着。
细细想来,差不多应该有两年没有见到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变了没。
“嗯,我们今天就会手搬到新住处。”
“清怡,”说话间,胡云飞与苏静深抱着两包东西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都收拾妥当了,我们走吧。”胡云飞的眸光直接掠过柳曼梨看向杜清怡。
而柳曼梨的眸光却从他出门开始就一直在他的身上从未离开过,可是她却不敢叫他一声,
“苏老师,您也在啊。”末了,只能是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引起他的注意。
“曼梨,你也来了。”苏静深走到他们中间打了个招呼。
胡云飞这才注意到柳曼梨的存在,
“你是曼梨?”他蓦地转身看向柳曼梨,“你是柳曼梨?”说起来,他还真没注意到这丫头忽然就长成大姑娘了。
他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还是在梅城的一个私塾里,那时候清怡才被送去读书,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她跟清怡坐在一张桌子上,又瘦又小,还黑黑的,后来,也断断续续地见过她,不过没怎么注意她,没想到再见,她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若是不说,他还真没认出来。
柳曼梨蓦地红了脸,双眸微垂,
“嗯,”低低地应了一声,双手不停地搅着衣角。
“没想到你变这么漂亮了。”胡云飞很客套地夸了一句。
柳曼梨的脸越发地红了,她吱吱唔唔,
“没,没怎么变。”
杜清怡看了看胡云飞,又看了看柳曼梨,这丫头怎么怪怪的,一向伶牙利齿的她这怎么就突然结巴了,脸还这么红,
“曼梨,你怎么了?云飞哥你又不是不认识,干嘛这么拘谨?”她努了努嘴,“脸还这么红?”
而精明的苏静深却早就看穿了一切,他听杜清怡这么一问,忙将这傻丫头拉到了一边,并不停地跟她使着眼色,半天杜清怡才明白过来,不由抿嘴轻笑……
有些伤是别人永远都看不到的,虽然杜清怡表面上似乎已经恢复了常态,可是她的内里却从未好过,就好像是经年的朽木,表面上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其实,内里早就已经千疮百孔。终于,在那天晚上,她病倒了,毫无征兆地病倒了。
而且,这一病还相当的严重。
当晚,她一直高烧不退,且胡话连连,嘴里一直迷迷糊糊地叫着爹娘。
这可是把苏静深跟胡云飞急坏了。
“我们把她送医院去吧。”苏静深寸步不停地守在杜清怡的床边,不停地为她换着冷帕子。
“她不能去医院!”胡云飞忙皱紧了眉心阻止道,“我去叫大夫来这里。”
从杜清怡病倒的那一刻起,苏静深的眉心就未曾舒展过,
“好。”他知道,眼下,杜清怡的身份比较敏感,凡事必须多加小心。
“云飞哥,我跟你一起去吧。”柳曼梨一听,忙自告奋勇道,“医院的医生不出诊,我带你去找一个医馆的大夫,他医术可好了。”
“嗯,事不宜迟,走吧。”……
凌州城,苏公馆。
眼看着年关将近,就要过年了,可是儿子却没有一点儿消息,苏家二老是急得吃不下也睡不着。黄琇莹更是天天往苏家跑,一方面探听苏静深的消息,一方面安慰安慰苏家二老。其兄黄玉成多次派人去池州打听苏静深的消息,可都一无所获。
虽然没有打听到苏静深的消息,可是他们却打听到了那丫头的消息。
黄琇莹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丫头的事情告诉苏家二老。
“琇莹啊,”一向话痨的黄琇莹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你是不是有心事啊?”且心不在蔫,细心的苏母不由问了一句。
黄琇莹眉心一紧,
“有些事,我,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苏父双眸微瞪,从嘴里抽出烟斗,“傻孩子,都快成一家人了,有什么就说吧。”
黄琇莹低头思索了片刻,
“苏伯伯,苏伯母,我哥说他在池州打听到杜清怡的事,说现在整个北军的人到处都在通缉她,找她。”苏家二老蓦地拧紧了眉心,相视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黄琇莹,“她父亲是南军的军政参谋,被北军都统霍起山杀害,并将其尸首悬挂于池州城门上示众,结果,杜清怡悄悄去给她父亲收了尸,窃走了她父亲的尸首……你们想想,那霍起山为了斩草除根,给自己绝后患,会放过那丫头吗?所以,现在静深若是跟她一在起的话,一定会很危险的。”
苏父一听,不由双眉一挑,
“说起来,这个霍起山还欠我些许人情呢,当年,他还是个小匪头,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抢了中军都统丁震天的军需物资,若不是我替他说了句好话,他早就被丁震天一枪给崩了。”
“话虽如此,可是关键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静深是您的儿子呀。”黄琇莹不无担忧道,“我想,静深此刻很有可能还在梅城的某个角落里躲着。”
“哎呀,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一提起儿子,苏母就忍不住担忧心疼,“一个小丫头,年纪轻轻就敢这么大胆,一看就是个亡命之徒啊。”
“都是被你惯坏的,他有心躲着我们,就算是我们再找也是于事无补。”苏父不禁恼火道,“看你还惯着他。
黄琇莹星眸微转,
“苏伯伯苏伯母,我倒是有一法子,或许能让静深回来,就是,就是对你们来说太不敬了。”
老两口又相视了一眼,
“倒是说说看。”
“你们这样……”
腊月的天,刺骨的寒。
脚踩在冰冷地石板路上,感觉就像是没穿鞋子一样,冻得好像都不是自己的脚了。柳曼梨缩着双臂将手插在袖筒里,羞怯地跟在胡云飞的身后,一直偷偷地瞄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姿,一身笔挺的灰色中山装,一头利落的乌黑短发……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下人,不像是被杜家捡回来的孩子。
走着走着,胡云飞发觉身后好像没动静了,他不由蓦地回头一看,发现柳曼梨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吗?”他不由掸了掸自己的肩膀。
柳曼梨蓦地红了脸低下头,
“没,没有,”胡云飞扬了扬唇角转身继续往前走着。“云飞哥,”忽然,她停住脚喊了一声。
“嗯?”胡云飞再次回头转身,讶异地看着她,“怎么了?”
由于天黑灯昏,他没有看到她憋红的脸,
“我,我……你冷吗?”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那句她想说的话。
胡云飞依然浅浅地勾了勾唇角,
“我不冷,不过你倒是好像很冷。”说着,他便取下了脖子上的围巾戴在了柳曼梨的脖子上。
那一刻,柳曼梨只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浑身上下瞬间变得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