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边阴沉沉的,沉得像是那团乌黑的云彩随时会压下来。
空气有些闷热,倒真有点儿入了夏的感觉。
随喜不住地抬眼看走在前头的顾琰,看到第九眼时,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道,“王爷,李侧妃娘娘说她那儿准备了吃食,问您去不去尝尝?”
顾琰脚下一顿,回头瞧了随喜一眼,“你这是收了她什么好处?”
随喜赶紧解释道,“天地良心,王爷您上次说李侧妃娘娘做的甜食吃了能心情愉悦,奴才瞧您今日似乎有些心事,所以才斗胆提这么一嘴,绝没有拿什么好处啊!”
“行了,这儿离她那也不远,走吧。”
走了没多远,顾琰却突然停下了,随喜一时走神,好悬没撞上去,一张脸都吓白了。
然后他就听见顾琰笑了起来。
不是以往那种极轻极淡的笑,而是真正的大笑。
随喜诧异地抬头看去,就瞧见一个小丫头手中抱着个食盒跪在清梨院门口,这本也平常,定是个做错事被罚的丫头罢了,非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应该就是那丫头身上穿的绿地红花的衣裳,扎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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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眠眠抱着食盒在清梨院门口跪了快半个时辰,胳膊酸得厉害,膝盖也如细针扎一般,又酸又疼。
刚才她跟着小丫鬟过来时,之前见过的绿莺站在院门口似笑非笑的,轻飘飘一句“侧妃娘娘这会儿身子不适,跪在这里等等吧,食盒可不能放在地上,别弄脏了。”就让她在这里跪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还要跪多久。
耳边突然传来男子清朗的笑声,这笑声越来越大,她忍不住扭头去看,就见两名男子站在不远处,前面那个瞧着十分贵气的模样,她赶紧低下头没敢再看。
顾琰见夏眠眠扭头看过来,略略收住了笑,只是他的目光在夏眠眠身上扫过时,眼底依旧掩不住笑意。
这绿底红花的料子是他前两年去北边时见当地人穿的,上身效果十分喜感,他当时觉得好玩,就顺手买了两卷,也不知怎的竟做成衣裳穿在了这个小丫头身上。
他忍不住细细又看了夏眠眠好几眼,小姑娘长得十分漂亮,小鹿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细眉樱唇,皮肤又极白,长长的脖颈让他不自觉想起之前在皇家园林里见过的白天鹅,这衣裳她穿起来并也不显得十分蠢笨,倒别有一番滋味。
夏眠眠下意识地将后背都微微弯下去了些,跟前男子的目光有些灼热,她不知道这人身份,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好在这时随喜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高声道,“见着魏王殿下还不行礼?”
夏眠眠悚然一惊,赶紧膝行着转过身子,将食盒放置一旁,然后行了个拜礼,“见过王爷。”
顾琰轻咳一声,点点头,“你是新进府的吗?”
夏眠眠恭谨回道,“是,民女昨日才刚刚进府,跟着李娘子学厨。”
“李娘子的徒弟啊……还没签卖身契吧?”
“是,我们一共有三个人,李娘子说要等三个月后再决定留谁。”
顾琰闻言轻点了下头,目光在她身侧的食盒上顿了顿,“这是什么?”
“昨日进府考核时,民女做了一碟玫瑰花卷,侧妃娘娘吃着好,让民女又做了一份送来。”
“呵……”顾琰轻嗤一声,笑意敛去,“花卷不必送了,你先回去吧,还有,以后不要穿这身衣裳了。”
“是。”夏眠眠颤巍巍站起来,之前实在是跪得有些久了,膝盖又酸又麻,她踉跄了好几下才站稳,可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只好躬身站在原地,想等顾琰先走。
顾琰见状也没说什么,越过她直接进了清梨院,只是刚进院门他又停住了,扭头看了一眼随喜,“一会儿送一管活血化瘀的药膏去李娘子那儿。”
随喜吃了一惊,见顾琰皱眉看他,赶紧点头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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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眠眠回到李娘子那儿时,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凌薇正和一个小丫鬟站在院子里端着杯茶看天,见到一瘸一拐的夏眠眠,她吓得赶紧把茶杯往小丫鬟手里一塞,迅速跑过来扶住了夏眠眠,将她扶到了屋檐下。
“眠眠眠眠,你怎么啦?侧妃娘娘难道打你了吗?”
“别瞎说,侧妃娘娘宅心仁厚,我又没做错事。”夏眠眠一把捂住凌薇的嘴,然而余宁和李娘子已经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了。
余宁瞧着夏眠眠狼狈的样子,嗤笑一声,“有些人啊真应该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别老做那些投机取巧的事儿。”
凌薇恶狠狠瞪她一眼,不过这次她倒牢记着夏眠眠跟她说的话,也不过瞪她一眼,没多说什么。
夏眠眠对她的话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借着凌薇的力,给李娘子行了个万福礼,“李娘子,侧妃娘娘今日身子不适,这一屉玫瑰花卷我又拿回来了。”
李娘子轻点了下头,“倒比我想的时间短些,你……”
她的话没说完,目光突然看向院门口,众人都好奇的看过去,就见一名小厮撑着把油纸伞走了进来。
那小厮满脸带着笑,将伞收好放在廊下后,冲李娘子行了个礼,“李娘子好,王爷派我来送化瘀膏,不知刚才去了清梨院的是哪位姐姐?”
李娘子瞳孔微缩,目光凌厉的看向夏眠眠,语气也变得冰冷,“是她。”
小厮从怀里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雕花木盒,双手递给夏眠眠,“这位姐姐,这药膏你在膝盖上使劲揉开了,淤血能散得快些,早晚各用一次,两天应该就能好。”
夏眠眠有些懵,她愣愣地接了过来,低声道了句谢,一旁的凌薇各种给她使眼色,想问是怎么回事,夏眠眠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小厮见任务完成,又对李娘子微微一笑,“李娘子,随喜哥哥让我转告您,王爷最不喜欢无故作践下人的事儿,李侧妃娘娘这次犯了大忌,看在您的面子上王爷不让声张了,只是您有空去劝劝李侧妃娘娘,心胸还是开阔些的好。”
“关我什么……好的我知道了。”李娘子眉头一挑,旋即又无奈地摆了摆手,小厮躬身行了个礼重新打起伞退了出去。
余宁立刻高声嚷嚷起来,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夏眠眠,你是不是趁着送东西勾搭王爷去了!”
夏眠眠皱了皱眉,跪在面色不大好的李娘子面前开始解释,“刚才我到了侧妃娘娘的清梨院门口,绿莺姐姐说娘娘身体不适,让我跪在在门口等一会儿,后来王爷来了问我是去做什么的,我说送玫瑰花卷,王爷听了后说不用送了,就让我回来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行了你膝盖伤了,就别跪了,回去好好抹药,这事儿我知道了。”李娘子的神色淡淡的,她已经猜到都发生了什么。
既然知道夏眠眠和那位侧妃娘娘不一样,她那股子敌意也就消失了,只是转向余宁时皱了皱眉,“在大厨房就要守我大厨房的规矩,这样无根无据的粗俗言论我不想再听见,你们两个也给我听好,我这儿有个规矩,出师之前不许嫁娶,要想跟着我学厨,那就一心一意,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有什么其他非分之想,我会立刻把你们送出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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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夏眠眠泡过脚在抹药时,凌薇已经打听到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
“听说王爷进了清梨院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让侧妃娘娘每天抄三遍心经,禁足一个月呢。”
“你这都从哪听来的?”夏眠眠有些意外王爷会这样处理,只是更令她意外的是眼前一脸神秘兮兮的凌薇,她这刚进王府不到三天,怎么什么都能打听到?
凌薇嘿嘿一笑,得意极了,“我娘最喜欢跟人聊这些,我从小跟着她学了不少打探消息的法子,这天底下恐怕就没我打听不到的事儿。”
“你呀……”夏眠眠不禁失笑,只是笑过以后她忍不住又嘱咐一句,“这里毕竟是王府,和从前你住的地方可不一样,你得把握分寸。”
凌薇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夏眠眠想再多说几句,可一看她这样显然说也白说,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这时桌上那盏油灯的灯花爆了一下,两人吓了一跳,又同时笑起来。
凌薇一边挑着灯芯,一边回头问,“你今天见着王爷,他好不好看?”
小油灯的灯光昏黄,窗外是滴滴答答的雨声,或许是春夏交替时带着湿气的风太过柔和,向来嘴严的夏眠眠被吹得有些恍惚,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极好看的。”
凌薇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她凑到夏眠眠跟前,十分兴奋,“那他跟你说话时是什么样?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的那样俊朗不凡?”
夏眠眠歪着头仔细回想起来,那会子她只顾着紧张只是匆匆一瞥,现在回想起来倒真是后知后觉的被魏王惊艳到,她用力点点头,“我还从没见过像王爷那样好看的人,说话也很和气,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殿下刚见着我时一直在大笑,我长得很好笑吗?”
凌薇皱起眉头细细打量着夏眠眠,用力摇了摇头,“没有呀,王爷可能是想到什么别的事情很好笑吧。”
说着她又抓着夏眠眠的手,让她多说一些关于王爷的事情,夏眠眠叹口气,“我不过和王爷说了两句话,当时又吓得要死,哪里敢多看,已经没有更多能说的啦。”
凌薇也跟着叹了口气,“这要能让我见上王爷一面,保证我能跟你吹三天三夜,不过你既然说王爷是这么和气的人,怎么对李侧妃那么不留情面,说禁足就禁足……”
门上突兀的响起了几声敲门声,夏眠眠悚然一惊,抬手掩住了凌薇的嘴,然后颤声问,“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