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草丛中的野花（三）
“那是个周末，好像是星期六，小峰（朱峰）带着……慧慧妈、带着俺和她爷爷去爬山，就是城郊的一座小土山，说是之前公司到那里出差，和同事偶然发现了那么一处地方，很适合去野餐。”朱慧奶奶坐到了原先朱峰的位置，“正好那天慧慧还在上学，没放假，就俺们四个一起去了。”
……
“小峰啊，咱今天早点回去吧。要不然慧慧放学回来就她一个人。”朱慧奶奶催促着。
朱峰点点头：“行啊，娘，你们先来这儿睡一会儿，睡醒了，三点多咱就走。”朱慧妈妈点点头：“对啊娘，现在将一点多，晌午很热啊，等睡醒了下午也就凉快了，那时候咱再走。”
朱慧奶奶有点小不情愿，拍拍旁边的朱慧爷爷：“老头子，老……”
说到一半儿，朱慧爷爷就有了回应，但回应不是“干啥”，而是阵阵鼾声——竟是已经睡着了。朱慧奶奶暗叹一口气，看着对面笑吟吟的朱峰夫妻俩，只能点头：“小峰你先睡会儿吧，我看着东西。”
“你也睡吧娘，我先看着，我可以在车上睡。”朱慧妈妈温柔地对奶奶讲。
一年之前的那个大路口刚好在修缮道路，顺便也想着在道路两侧增加一些绿植，以改善一下化学工业区的空气质量，常年的“重度污染”让市里领导也大为头疼。
两侧几乎一半的马路被厚厚的隔板隔开，因为从北往南走的路口不是正冲着的，有一个小小的拐弯，因此，加上隔板之后视线更加受阻碍，在某些情况下甚至都完全看不到前方的红绿灯，只能跟着前面的车辆走。当然，对于那些大货车、底盘高，坐的也高，那些车辆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朱峰开车很是小心，来到这一路段的时候就把速度减到了25迈以下，前面是一个货车运输队，大概三两辆车的样子，把自己的视线遮的是严严实实。
“嘀嘀——”朱峰隐约看到了东西向的红绿灯变成了红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这里动弹，于是按了按喇叭。本身就只有短短一分多钟的绿灯时间，这下子又要等好几个了。正念及此，前面的大货车终于启动。随着逐渐往前走，视野逐渐开阔起来，走到火车车队第三辆车的时候，朱峰瞄到了红绿灯，黄灯开始闪烁了。像这一种大路口，走过去还是要蛮长时间的，一向是小心谨慎的朱峰选择了停车。还不等停稳，车后方传来了急促的喇叭声音，朱慧妈妈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一看后视镜——一辆急速前进的大货车正直冲着自己的车而来。
“后面有车……”
等朱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咚”的一声响，整个车子被顶出去数米，滴溜溜转了个圈，像一把剑一样直直地“插”到了马路中央。东西向的大货车司机看绿灯亮了刚刚起步，车头刚过了路口，眼睛一瞥后视镜，根本来不及反应，没能等到拉起手刹紧急制动，就看到一辆小轿车旋转着结结实实地冲着自己的货箱撞了上去。
……
“我在家一直等到快九点。打电话没人接听。我一开始还在嘀嘀咕咕地埋怨他们，说就知道爱自己出去享受，连我这个女儿都给忘了。”朱慧眼里涌出了眼泪，但还是一直抑制着哽咽，“那天当我打到第五个电话的时候我就开始慌了。我打完第十个电话，居委会那边来敲我家门，我才知道这个消息。”
高河握住了朱慧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沈芮芮递过来纸巾，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朱慧好一会儿才稳定住情绪，继续说着：“我妈妈那天没能抢救回来，去世了；爷爷瘫痪了，只能躺在卧室里。我开始有点讨厌爸爸，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再后来……爸爸也失业了，听说是因为一个项目他负责的生产链差点断掉。于是我们卖掉了城里的房子，来到了奶奶家。”朱慧看向徐景旭三人，眼神中有些绝望，“我现在，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只能拼命学习，让自己忙起来。我不想呆在这个家里，因为总能想到一些不愿意去想的让人很难过的事情。爸爸一直在家喝酒，靠着卖房子的钱撑了半年，我也不知道还能再撑多久。”
“我想有个好成绩，我想去个好大学，这样我才能靠自己有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未来。这是我自己唯一的出路了，你们可能永远无法理解当自己唯一的路，不管怎样努力都没有好结果的时候，该有多绝望。”
朱慧趴在高河的怀里哭了好久，把他的T恤打湿了小半。大概是憋了一年，终于有人能听她讲这些压在心里的事情。沈芮芮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哭成个泪人的姑娘，很难想象这和昨天在主任办公室颠倒是非黑白、浑身散发着恶意的姑娘是同一个人。
或许苦难将人逼到绝境之后，真的会让人做出疯狂的选择。
而这个时候，善和恶，往往就只有一纸之隔、一念之差。
“或许……你这样努力，也是想让爸爸振作起来的？”沈芮芮轻声问道。
朱慧双眼哭得通红，她看了一眼沈芮芮：“也许吧，我好久没跟爸爸讲过话了。”突然间她笑起来，“说来也可笑，这段时间以来我跟爸爸说过最多的一次话是在昨天。还是因为我们吵架了，吵得很凶，到最后我还咬了他一口哈哈哈哈……”
“高河。”朱慧轻轻唤着身边的人，高河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尽是柔情，“你傻不傻。”
“我不傻。”高河柔声道。
“你傻死了。”朱慧嘴角微微上翘，“明明那么危险，为什么还来救我啊……”
“因为我离不开你了。”高河握住朱慧的手。
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当爱情和感动的情绪诞生的时候，总是会响起感人的音乐。
“咳咳，这个……感情戏来的有点突然哈。”没料想，音乐刚起了“前奏”，郭一豪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让两人一瞬间就从那种蜜意柔情中脱离出来。
“我其实都知道的。”朱慧轻轻说道，高河楞了一下，像是没听清楚一样，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朱慧点点头：“你故意让我那天去帮你拿作业，刺激我让我帮你拿答案，我都知道的。”
“我每次抄答案我都心里很难受，每次抄完答案之后，成绩发下来我回家之前都会在楼下自己大哭一场，看着试卷上那明明是那么光彩的、值得炫耀的成绩，但心里知道成绩的背后是那样的不光彩。我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浓浓的自我厌恶，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可是我……控制不住……我害怕，害怕一旦停下来，连纸面上的这种‘光彩’也会离我而去。”
高河一下子慌了起来，有些时候，自己承认一些错误会比让人发现更让人心安一点，这一下子就将他推到了道德的最低点，刹那间的刺激让他有点不知所措：“慧慧，我……我……”
“没关系，我不怪你。‘上瘾’的是我，不好的是我。”朱慧主动地握住了他的大手，“你希望我好是真的。你劝我不要继续再偷答案了，不想让我掺和进来也是真的。最重要的是……今天我确认了，你喜欢我也是真的。”
爱情的BGM又响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