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仙尊没有怪罪自己,她开心雀跃的跑在林间,裙倨飞扬的佛过路边带着晨露的青草,她的兴奋从走进院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院子里那个法相庄严,端正严肃的人让她见到就忍不住心生烦躁,一股无名之火熊熊燃烧。或许是自己修养不足,所以导致每次只要一开口与他说话总是冒犯他。
小阎上前与她耳语“我说你去山林晨练了,别说漏嘴”
若不是二殿下也在,恐怕没有说漏嘴的机会,定然转身就走,她面无表情的走过去,郑重的行了一礼“参加天君”
天君微微颌首,身上的金丝龙袍熠熠生辉,颇为严肃板正的说道“听你二哥说近日你在云时这里听学,学业可有精进”
伽阖道“劳天君费心”
小阎殿最怕的就是此刻的局面,她心里怨恨天帝当初坐视不理,导致于现在二人言语间连日常的寒暄都带着疏离。像他与老阎殿就没那么复杂了,只要自己开口顶撞,他就会将自己揍一顿。相比之下,二殿下显的从容淡定很多。
天君傲然怒视着她“我是你父君”
“您是以父君的身份在与我说话吗,若是如此那我与你无甚好说”
天君怒气冲冲的拍了一下桌子道“放肆”
她习以为常的跪下,面无表情的说“天君恕罪”
天君觉得自己这个女儿简直就是冥顽不灵,油盐不进。气的指着她,说道“你,你”半天也没个后话出来。二殿下永远都是他们俩之间的和事佬“伽阖,父君是在关心你,你快起来”
纵使她平日遇事再从容不迫,对很多事再能隐忍,但她决不能忍受他像若无其事般的虚假给予自己作为父亲的关心,他就是想要做给三界看他有多慈爱,她偏不成全他的虚伪。
“行,你就在这里给我跪着”
她恭敬的回答“是”
表面有多恭敬,内心就有多厌恶。
她正低头专心致志数着地砖缝,一道阴影遮住了她眼前刺人的阳光,将她笼罩在萌阴之下。她抬头便看见了云时的脸背光在光影里,在她眼里,这张脸就是三界最好看的。她笑这说道“仙尊你让开,没你这么占便宜的”
他原本还担心她失落,现在看来担心有些多余,垂眸看着她道“起来,你父君走了”
她缓缓的起身,忍不住朝门口望了一眼,用一句口是心非的“总算走了”掩饰了心酸。
云时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惹怒天君,若能放下心中芥蒂,何愁父慈子孝”
心里蔓延开一片苦涩,从小到大她都是娘亲一个人的孩子,她不需要父慈这种毫无作用的东西,饿了不能充饥,冷了不能御寒。却会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而将她弃如敝屣,实在可笑。
听二哥说云时三百年前遭遇了一场劫难,故而沉睡了这么多年,想来两百年前天宫的种种轶闻他定然不知晓。
她转身坐在石凳上,神色自若的说道“这天下父女相处有很多种,有父慈子孝的,有父慈子不孝的,我与天君是父不慈子不孝不气死对方不罢休的那种”
“那还真是独一份呢”
“今日还算好的,天气不错,从前他罚我跪,就算打雷下雨刮风暴雪,我也得跪完”
心一下子被攥紧,从前她那般顽皮任性都从未被这般责罚,他若无其事得笑道“哦,原来小伽阖竟有如此乖的时候”
她嗤笑道“从前为仙,耿玠忠厚,从未偷奸耍滑,他让我跪我便跪,现在或许是耐心被他磨没了,往往都是跪一会,自己便起来了”
云时约莫着,从前还未剔仙骨之时,跪多久都不妨事,后来便再也跪不得,罚不得。他眼皮跳了跳说道“此举颇为明智”
原本以为像云时仙尊这样克己奉公,严肃正义的仙尊,应该会古板的训斥她调皮顽劣不守规矩。竟没想到他会赞同自己的任性妄为,不愧是三界第一战神。或许因为他对自己有些偏私,她笃定了他与旁人不同,与那些虎头蛇尾的仙者绝不是一丘之貉。
“你父君此番前来,是因为锁妖塔动荡,里面有一只瘟妖跑了,那瘟妖千年前与我有些旧怨,如今在山脚下的云瑕镇突然瘟疫泛滥,想来应该是来寻我了”
一种不详的预感,锁妖塔向来封印稳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动荡。塔里关压的邪祟妖兽都是互不相识,每一个身上的都有枷锁,她隐约猜到了动荡的原因。问道“是不是因为万魂令,召唤万鬼,才导致结界破损”
他笑了笑道“你还挺聪明”
她嘲讽道“原来此番他是来问责了”又有些担忧的看着他道“他可有处罚你”
“没有,他让我去解决山下的事”
她又试探的问道“那他可有追问你为何用万魂令”
云时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那股子亲昵劲让她有种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的错觉。
虽听人说云时不近人情,但伽阖并没有感受到,反倒觉得他和蔼可亲,通情达理,简直就是她见过最温良的仙长了。虽说总是一副高不可攀的疏离感,但平日里也不会拿威严的姿态来震慑她们小辈,虽然罚起人来有些喜欢捉弄人,掐人短处,但那也是确确实实自己做错了事。在她眼里比那些动不动就满口仁义道德倚老卖老的仙长们要好的多。
伽阖正想着要怎么偷偷跟着他溜下山,事情因她而起,云时又那么仗义的没有将自己卖给天君,娘亲常教导她,捅了娄子万不了让别人替自己收拾残局,虽知晓云时定然会不喜,但总归也要给个交代。她正在考虑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同他下山,他就传话,所有人同他一起下山历练,她有些欣喜,不用得罪他又能得偿所愿。
翌日清晨,所有人集合在勤学殿门口。好几个人摩拳擦掌,等着下山大展身手。他们都是年龄小没有经历过风浪的仙,都是在显赫世家里仙长羽翼护着长大的。都觉得自己这回能一展身手,好向家里证明自己已经长大,能力足以闯荡三界。
伽阖向来是起不来床的,怀着对云时的感恩,硬是顶着晨起的寒风将自己拉了起来。她昏昏欲睡,干脆闭着眼睛靠在玉若的肩膀打盹。
玉若嫌弃道“三殿下,我从未像你这般贪睡的”
她哈欠连天,搂紧了玉若的胳膊,南望山的清晨就是凉爽,她蹭了蹭她的肩膀“你现在见到了,就是我,玉若,你好暖和啊,不愧是狐狸崽子”
她颇为骄傲的神态说道“那是,我们狐族的人可能抗寒呢”
她又觉得有些不大对,疑问道“殿下,你怎么会觉得冷呢”
玉若极其单纯好糊弄,她随口胡诌了一句“因为我体质特殊啊”她就信了,还心疼的捂住了伽阖凉的像一块冰的手。无意间瞥见她斑驳丑陋的指尖,心里暗自觉得,三殿下从前定吃了很多苦。早前便听说三殿下在天宫常被人欺凌,经常会被责罚,想到此处,她心里更难受了。她觉得殿下是她出了青丘见过的最美,最正义,最善良的人,还会给她抓鱼吃。
伽阖微微张开眼便瞧见她神色落寞,噘着嘴像受了委屈似的,便松开她愕然的问道“玉若,你怎么了”
玉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稚嫩的脸上满是诚恳,对她说道“殿下,你以后冷就来找我,我们狐狸最暖和了”
她愣住了,好似有人给她披了一件御寒的大氅,寒吹在身上也不觉得冷。良久她又靠在她身上说道“谢谢你玉若”这三界总还是有不问缘由,不携私心以纯真之心待她的。
云时屹立在大殿门口,与这晨时微凉的薄雾倒是相得益彰,凉的恰到好处。
玉若拍了拍她,小声说道“殿下,仙尊来了”
她立马规正站好,对上云时冷淡的双眸,看的她一激灵,他貌似心情不大好,诺大的殿门口生生被他此番模样压抑的像在狭**仄的牢房里。
云时指了指伽阖,冷漠道“既然如此贪睡,就留在山上睡个够”
伽阖觉得自己又掉进了云时的迷雾阵里,昨日还对自己笑颜如花的人,今日就莫名其妙的一顿冷嘲。她觉得有些蹊跷,不论如何一定要先跟着他才能找出所以然。
她一句“我不,我要去”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从云时那张令人不寒而栗的脸上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头一次感受到了云时的不通人情,没有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武断专横的沉声道“不许”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黎姬颇为得意的看了她一眼,向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人都会被她置若罔闻。玉若朝黎姬翻了个白眼,以示回击,她从未见过如此讨人嫌的鱼。
小阎不明所以的问她“怎么了,你又惹他不高兴了”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去吧,照顾好玉若”
小阎揶揄道“你还真是跟谁都敢顶撞,刚刚仙尊那个样子,差点就让我觉得他要劈死你,既然他都已经发话了,你此番乖觉一些,好生睡几天”
她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那一群人在傲骨仙姿的仙尊带领下,浩浩荡荡的下山了。伽阖回到玉清小筑,躺在床上,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瞧着自己手腕不见踪迹的伤,突然间脑海里闪过娘亲说过的话。
“战神血,愈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