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一个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一个认认真真、大气不出地听着对方絮絮叨叨。
“我们并肩作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很快就凭着战功升到校尉的位置。可惜枋头一战,只得大败而归。本来我与大哥心灰意冷之下,都准备卸甲归田,可是这个时候,大司马从军中抽调了几十个好手,包括我和大哥,组成一支精锐,号为‘鲸吞’。由我们二人为正副统领,奉命前往龙城(今辽宁朝阳)执行一道绝密任务。
“我们一路乔装打扮、昼伏夜行,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披荆斩棘,躲过许许多多燕国士兵、守卫,终于到了龙城。可是就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知怎么事机不密,被燕国的一帮‘飞将’发现。我们拼死抵抗,死伤惨重。最终任务没能完成,反而要亡命千里。
“而大哥他...为了救我们,牺牲了!”刘牢之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一直以为父亲是战死于沙场之上的,原来其中还有那么多事情。”周复也已双目通红。
“因为那次行动属于绝密,所以大司马不能够公开抚恤。”
“我印象里隐约记得有一个男人来过我家,那人是你吗?”
“是,那人就是我。”刘牢之点点头,用手比划着说,“我记得那时候你还没我腰那么高,哈哈,多年不见,不成想已经长得如此高大,比你父亲当年更高更壮。”
“这么说来,那些金饼是你送给我祖父的?”周复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话。
刘牢之犹豫之下,依旧答道:“确实。”
“而今天你找我就是想把金饼要回去吧。”
刘牢之浑身一僵,接着又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双肩松弛下去,他问道:“你知道金饼里的秘密了?”
周复点点头,又道:“我猜,你将金饼送出去时根本不知道其中的秘密吧。”
“嗬嗬...”刘牢之苦笑一声道,“当时若是知道,肯定不会送出去。但是我也没有什么后悔的。”
“金饼是我们从慕容评的府上偷的,那时候我们为躲避‘飞将’追杀,便躲入慕容评的府中,躲了几日才转移藏身之处。临走前,从他家偷了很多东西。呵,这个老家伙真是贪得无厌!其中就包括六枚金饼。后来我们逃回大晋,大家商议着,既然此次任务失败,若是继续回到大司马身边效命,必然会遭他灭口。于是我们分了从慕容评那里偷来的宝物,从此分道扬镳。我把金饼留下,自己取了一枚,把其他五枚都交给了令祖,就当是大哥的抚恤金。
“闲时大哥常与我说起,他家中还有老父、妻儿。他还说,早知桓大司马并不真心北伐,他便不来参军了。他还说...他还说...他很想你……”
周复全身颤抖如风中落叶,双拳紧握直到指关节发白,一口钢牙都差点咬碎。
“谢谢刘叔叔!”周复嘶声道。
“应该是我要谢谢你的父亲,若是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自己如今骨埋何处。”刘牢之起身来到周复身边,拍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逝者已逝,无需太过悲伤。”周复强自打起精神,知道父亲战死已有多年,他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因此这悲恸来得快,去得也快。
“刘叔叔,这金饼既然是你的,我自然会还给你。”
“不,这金饼还是你的,我只是想借来用用。”
“用?怎么用?”
“这就说来话长了。”刘牢之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金晃晃的东西,正是一块金饼。
“当年我并不知道这几枚金饼代表什么,巧的是几个月前,我遇上一个人,这个人博闻广识,他一语便道出了我这块金饼的来历,还告诉我金饼背后的秘密。巧的是,这金饼与我们当年奉命执行的任务有着密切的关系。于是我趁着这次英雄豪杰宴,打算顺路去你家中借那五枚金饼,不料竟在这遇见你。昨晚我本不愿随关奇前去拜会白先生,可是又对你放心不下,因此才跟了上去。”
周复听了,心中略有暖意。
“这金饼到底是何来历?”周复虽然从秦国奸细口中知道其中的一些秘密,但是他还是想刘牢之亲口说出来。
“你可曾听说过传国玉玺?”刘牢之压低声音问道。
“传国玉玺?”周复惊呼一声,“怎么是跟传国玉玺有关?”
“你以为呢?”
“我以为是跟前燕国的复国宝藏有关。”当下周复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如何进城拿金饼换钱,金饼如何被骗的事情说给刘牢之。
这回轮到刘牢之大惊失色:“你是说有一枚金饼落到秦国校事府手里了?这下可糟了。”
“为何如此说?”
“传国玉玺,国之重器,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得之者可得天下!”
“他们不就拿到一枚嘛,至于如此担忧吗?”周复撇撇嘴道,“再说天下归属岂系于一块玉玺?”
“话不是这么说,天下归属当然不是系于一个小小的玉玺,不过此传国玉玺代表着法统,得之者方能名正言顺地得到天下。当年大司马桓温意图篡位,就是缺了‘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如今符坚虽为秦主,却是氐族胡人的血统,天下汉人岂会尊一胡人为共主?因此他也需要一个能让他名正言顺的东西。你说他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挺有道理的。可是传国玉玺不应该在建康城的皇宫里吗?”
“你可知道传国玉玺的历史?”刘牢之沉吟道。
“略知一二。传国玉玺乃是用和氏璧所制,当年秦始皇一统天下,命丞相李斯以小篆刻八字于其上。之后秦亡,玉玺归于汉。王莽篡权时向太后索要玉玺,太后怒而掷之,崩其一角。王莽便叫工匠以黄金修补。后来几易其主,汉室、曹魏、晋室都曾拥有过,永嘉之乱后据说曾经被石勒所获。之后就不知下落了。”
“贤侄对这断历史倒是熟悉。玉玺确实曾落入石勒之手,但是并不是在他手中消失不见的。”
“那是谁?”
“武悼天王冉闵!”刘牢之解释道,“武悼天王冉闵,他身为汉人,却也是石虎的养孙,为石虎所宠爱。他骁勇善战、勇武过人,且多计谋。石虎死后,朝中多有人欲杀冉闵,冉闵便发起政变,自立为帝。玉玺便落入了他的手中。可惜冉魏建国不过两年,穷兵黩武,不置生产,最后为燕国所灭。邺城被燕国攻破之前,濮阳太守戴施骗冉闵手下将领蒋干,以玉玺换取大晋支援,却不知蒋干给了他一个赝品。朝廷明知被骗,也只得将赝品当成真品,否则将殆笑于天下了。呃,这些都是那个人跟我说的。”
“啊!难怪!”周复有一种霍然开朗的感觉。
假如金饼是前燕复国宝藏的重要线索,冉弘的父亲又怎么可能拥有金饼呢?除非那是冉闵留下来的!
周复从怀里掏出冉弘给他的那块金饼,说道:“虽然丢了一块,可是冉大哥把他那块交给我保管了。”
“冉弘?”刘牢之目瞪口呆,“传闻冉弘是冉闵之后,看来是真的了。据说冉闵一共有六个儿子,他将六枚金饼逐一分给他们,他自己身边也带了一枚。冉魏被燕国灭后,冉闵与其众子亦为慕容恪所掳,只有其子冉操曾逃到鲁口王午处,不过最后还是被卖了。这枚应该就是冉操的了吧。”
“刘叔叔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周复点点头,转而又叹息道,“可惜被秦国奸细偷走一块,否则......”
“唉.......”刘牢之闻言也是大叹一口气,“落入秦国校事府的手中,可就很难拿回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