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天气变得尤为闷热,房间内大抵是待不住的,俞慕白命人将他的书案移到了园中景湖旁的凉亭里,吹着清风,十分惬意舒爽。
晋王一直在暗中查沈家的事,沈家也不是个傻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有所察觉。不过俞家是开国重臣,数代以来经久不衰,如今又有俞老丞相坐镇,俞慕白在后面助力,自然不会让晋王在羽翼未丰之前便被太子和沈家察觉。
俞慕白的亲随甘遂步履匆忙地外面走了进来,恭敬一拜,“公子,宫里传来消息,沈皇后暗中召了靖西候进宫,密会了许久。”
俞慕白握着书简的手一紧,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靖西侯手握十万重兵,西征灭蜀,北镇戎狄,威名赫赫,深受百姓拥戴,当朝的权臣甚至是明帝哪个不忌惮?
只是这十几年来,靖西候处事滴水不漏,硬是没让皇帝抓住丝毫把柄。不论往昔的军功赫赫,单凭十几年不犯一丝一毫的错误这点,便十分难能可贵。外有朝堂之中多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困扰,内有大权在握的诱惑,既能不得罪人又能守住自己不为所动,这位侯爷才是真正的博弈高手。
除了自家祖父,这满朝文武,俞慕白最敬佩的便是这位侯爷了。
若要细想这位侯爷是如何让整个蒋家在朝廷上四平八稳的,俞慕白不由更加钦佩。
眼下几位皇子中太子魏承勤声势最隆,后宫有沈皇后坐镇,朝堂上有沈太尉为首的沈氏门阀相助,这位太子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才德,但也算没有德行之失,有沈氏一门护着这太子之位轻易也动不得。
五皇子魏承勇前些年一直带兵镇守东境,今年才被调回京城。他在东境的这些年亦不是白呆的,如今东境的守土将士唯其马首是瞻,便是皇帝对五皇子都要忌惮三分。
八皇子魏承招体弱多病,却极会讨明帝欢心,再加上他的生母郑贵妃最为得宠,吹着枕边风,明帝如今把这个小儿子视作掌中宝,素日里最心疼这个娇弱的小儿子。
八皇子在实力上确实不如其他皇子,但从出生起便被明帝当作眼珠子似的宠着,亦是一种本事,谁又能肯定哪天明帝仙逝之时不会把皇位传给他?
郑妃和沈皇后在后宫更是分庭抗礼,这些年在郑贵妃的努力下,明帝渐渐开始培养郑家,似乎有意用郑家来限制沈家。
分析完这些皇子便可以清楚地知道靖西候的高明之处。
其一,她的夫人郑氏是郑家的嫡女,与郑妃和八皇子挂钩。
其二,蒋衡在北境,靠着无双的谋划和骁勇的战退戎狄十万狼兵,致使其十年内无力扣边,无疑是让蒋家在军中的威望更隆,地位更坚固。蒋衡和晋王兄一起长大,与晋王兄的感情十分亲厚,注定是要站在晋王兄这一边;
其三,如今侯爷人虽然在京城,却让靖西候世子蒋荣去守了西境,如此一来便可以和在东境站稳脚跟的五皇子制衡,
而这其四,便是最关键的一点,他本身手握十万兵权坐镇京城,却行事低调,深受百姓爱戴,便是明帝也得对他忌惮三分。
如此一来,眼下便没人能动得了靖西侯府。
而靖西候唯一的忧虑便是太子,靖西候一直处于中立的态度,对太子和沈氏一门保持不冷不热的态度,太子那边一直忌惮着他,唯恐他某天忽然站在了某位皇子的身后。
靖西候自然知道太子对蒋家的虎视眈眈,这也是靖西候为什么一直阻止蒋衡与晋王兄亲近的原因,防的便是太子即位后因为蒋衡与晋王私交过近而容不下蒋家。
眼下朝中局势复杂,后宫朝廷皇子相勾结,晋王兄想要占据一席之地谈何容易?俞家自然会鼎力支持,但那还远远不够。
他原本还想尽办法该如何让侯爷站在晋王兄这一边,但今日发生的这事不免让他担忧起来。
眼下沈皇后正在为安宁公主操办择婿一事,名义上是择婿,实则是为太子再选一位强劲助力。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沈皇后忽然密召靖西候入宫,商谈甚久,难免不让人有些想法。
俞慕白将书简放在手里摩擦,心中不免产生了最坏的可能。
沈皇后若是安宁公主的婚事作线,将沈家和靖西候拴在一起,就算靖西候不出手相帮,纵使是袖手旁观,对太子来说亦是最好的结果,没有了靖西候这个潜藏的巨大威胁,有沈家在,在军事上便无人能压太子一头。
而对于靖西候府来说,这又何尝不是最有利的情况,靖西候爷手握重兵,府上没有皇家血脉,到底心中难安。若是安宁公主入靖西侯府,靖西侯府就像加了最后一块铁板的铁桶,坚不可摧,再也无人能威胁,他日太子即位,亦可借着安宁公主得以保全。
如此锦上添花,如虎添翼之举,何乐而不为?
他对于侯爷的本性并不十分了解,此时他到底会不会点头,让安宁公主入靖西侯府,便成了影响未来谁坐上那把椅子的举足轻重之所在。
俞慕白想到这里,便觉得原本十分凉爽的感觉一扫而光,平白生出几分燥热来,这凉亭他是待不下去了,他得去一趟参政阁同祖父商议此事。
俞慕白方要离开,便见一个拿着佩剑的小厮走了过来,甘遂见了立即将那人拦了下来,却发现那小厮拿的竟是他自己前些日子被抢走的那把剑,当即眉头便皱了起来,冷声问道,“来者何人?”
那小厮恭敬一拜,“拜见俞四公子,小的是靖西侯府三少爷跟前的顺子,有人托三少爷给您送了一封信。”说完奉上手中那把剑,“那送信人让小人将这把剑还给您府上的那位恩公,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甘遂眼神有些发蒙地看着俞慕白,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他根本不知道他成了别人恩公这回事。
俞慕白不会武功,又是俞家的宝贝疙瘩,俞老丞相的心尖子,怎么能不好生护着,甘遂是俞家万里挑一,比选媳妇还精细地选出来的,给俞慕白作贴身亲卫,不管俞慕白去哪儿都是在明面或暗处跟着的。
从俞慕白十岁起,甘遂就护在俞慕白身边,就像俞慕白的影子一般时时刻刻跟着俞慕白,眼中只有俞慕白一人,所以在六年前那场皇家围猎,他才会注意到沈霄行的箭对准了俞慕白,第一时间出手拦下了那一箭,救了俞慕白的性命。这也是为什么甘遂和俞慕白素日里这般亲近的原因。
俞慕白瞧着甘遂的迷茫的脸,亦有犯迷糊,他和蒋逸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他对蒋逸的了解只限于知道他是靖西侯府的纨绔少爷,京城各大玩乐场所的小霸王。
蒋逸那嚣张的神仙性子,只听得进去他二哥的话,连自己老爹靖西候都敢对着干,怎么会轻易为别人做事?看来这托他送信的人绝非常人。
俞慕白对那小厮顺子说道,“那送信人可还有别的话?”
顺子恭敬地应了,“回俞四公子,写信的人说俞四公子您聪颖机敏,见了这剑便能猜出她是谁了,这信是她给您的。”
俞慕白闻言望向甘遂,甘遂看着剑便想起当夜他潜入侯府,和夜曦打斗那晚,随即朝俞慕白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顺子应声便退了出去。
甘遂见顺子走远了,随即说道,“公子,这剑是那晚潜入靖西候,宁远将军的侍女夜曦夺取的那把,所以,送信的人大概是她。”
俞慕白点了点头,拆开那信,忍不住笑了出来,“这靖西侯府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靖西候在朝廷上大做文章,蒋衡却背着他父亲带回来一个刺杀多名朝廷重臣的刺客,如今这刺客竟然给我送了一封信,要单独见一面。
我想,咱们倒是不必担忧侯爷会让沈皇后的安宁公主入靖西侯府了,蒋衡可是给咱们送了份大礼,如今这大礼自己找上门来了。
有了她,侯爷和沈皇后这亲家便永远都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