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艳阳高照。
河边,小丘上。
我拿望远镜,观测着敌军的今日布阵,胸口还有一股隐隐作痛。
昨天打仗的时候,被敌兵捅了我一枪,依赖有绵甲庇佑,受伤不深,只是有炽热的疼痛而已。
…
浮桥。
敌兵的数量比之前少了许多,现在只剩下七个长枪方阵,大约七百余步兵,列队在浮桥之前。浮桥口,竖立着敌方大纛帅旗,由敌酋率领数十名骑兵,在后压阵。
因为一路打仗下来太激烈,敌兵各个队伍收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各队兵力不足,长枪方阵也没有昨天完整。
至于我麾下的兵力损失,则用野工军补齐了...
我可以推测得到,我让麾下们再冲几波,下午之前就能结束战斗。可是如此一来,游兵营屡次冲锋下,也会伤亡数百。
待抵达邳州后,营中战兵不足一千,我的北伐之路就会很快被终结但是,我不仅仅想收复邳州!
我还想沿着大运河往北走,再走二百里,直抵徐州城...
我不能让士兵们在一处损失过多,我需要足够多的受训历战之兵,然后引入新兵补充伤亡缺额,互相协同,继而才能不断地扩大游兵营规模。
…
小丘上。
一众将官在商讨着什么。
“不对啊,昨天看敌兵人数还接近一千的,现在怎么就剩下七八百了。”
“也许是逃兵。才一晚,对面就跑掉了一百多人。”
嗯,敌人逃兵多,这又是一个好消息!
黄太冲也在说:“据投靠义士所言,这群敌兵在几个月前都是流寇。在听闻匈奴大军抵达德州、泉水城后,这群流寇才跟着他们的上司,夏固山、董学礼等人,一起投靠了匈奴。”
我听到后,轻笑了一下,对众人道:“哦,是吗?敌兵的战力确实是流寇层次,这个其实大家早应该知道了。况且,昨天打了一天,有谁见到八旗军的黄龙大纛吗?”
众多百夫长们也是附和着。
李无名首先在喊:“昨天打得太顺利了,敌兵只有亲丁骑兵和一些校官才有绵甲。而且那群亲兵穿上绵甲也不怎样,我的后敌队精兵穿上绵甲后,拿着刀枪冲击,也照样斩杀敌酋亲兵。”
李信在旁,抬杠着出语:“那是后敌队在楯车阵里面作战,而骑兵在楯车阵里无法冲锋...”
焉有扬阻止了这次抬杠,跟着道:“敌兵射箭水平,也只是一石为主,只有我们的四级兵、三级兵的力量。整体而言,和我们的兵卒不相上下。”
罗水枪也说:“如果是匈奴军队,配备枪炮也很多,昨天对射就应该是我们输掉才对。”
听起来,我的麾下们信心满满。
以昨晚的战斗经验来看,敌兵只会是流寇。若是匈奴军队,应该匹配黄龙大纛,并且无论是装备、布阵、格斗都是更强悍。
掌旗官走上前,出问:“我们还是按照之前的布置,然后全力进攻,冲破敌军吗?”
我摇了摇头,道:“昨天我们的伤亡太大了,再打三四仗,我们这标营一部就要全军覆没了。想要游兵营避免覆灭,我们就要换一个打法。”
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打破僵局?
…
焉有扬上前,提议道:“我们可以调派一支部队绕后,烧毁敌方在浮桥另一侧的军营。引起敌军阵脚大乱,士气降到低谷,我们就可以一举击溃敌兵。”
这时,监纪官侯方域上前,,说:“为什么我们不联络宿迁县城呢,可以派兵出城,和我们两面夹击。”
我思考片刻,就否决地回答:“昨天我们打了那么久,火枪的鸣叫通射四面,战阵的喊杀不绝于耳,早就传到宿迁城内了。假若宿迁官军要出战,早就出来了。”
...
黄太冲上前,对众人出言。
“诸君,也许是宿迁的将领误会了,认为这是敌寇的伪装之计。”
“宿迁官军,不过害怕敌寇分两拨,一波假装防守,一波假装援兵,勾引官军出城,趁机夺取城门攻入宿迁。”
有人发出了不满,插嘴道。
“可我们真的是明军,幕府标营!游兵营的军旗还挂着呢!”
“对啊,我们确实地就是明军,幕府标营!旗帜都写上啊!”
…
黄太冲对我作揖行礼,继续说:“官长,我可以传信宿迁县城,只要我们能说服宿迁官军,内外夹击!敌军必然自乱阵脚,我们可以轻易地击溃敌人。”
我看向他,想知道这名瘦削的男子,脑袋到底怎么想的,又对他问:“那你怎么说服呢?”
黄太冲继续解释道。
“只要我拿着幕府文书,加上幕府标营的军印,可以说服守城守军。”
“而且,我接收的这些义兵都是证人。义士们知道我们是明军,是幕府标营。而义士们在宿迁县城内都有亲朋好友,可以说服大众。”
我有点被说服了,继续问:“宿迁县城在湖中岛上面,我们我们没有船只,怎么渡河通信联合?附近的船只都被做成浮桥了,就在你眼前。”
黄太冲似乎语气有点热烈,继续答:“官长,我们还可以游泳渡河。我能带上二十名游泳的好手,去宿迁内联络。”
我笑了笑,道:“游泳渡过黄河,老天啊,你在逗我玩嘛?”
黄太冲用力地辩驳着,在大喊:“我仔细观察过在宿迁河段,这几天以来,河流速度并不算急促,以前也有人渡过这段河流。”
...
..
思考了一阵子。
我最后点头道:“好吧,黄太冲,那你去吧。告诉他们,幕府游兵营会和敌军对峙到午时。如果要支援,就在中午之前出战,捣毁敌兵的营寨。”
在我答应后,这名瘦削的男子拱手行军礼,深深地鞠躬,然后就快步离去了。
我面对一众百夫长们,进行阵型布置。
“余者听令,按照昨日布置,左翼、中军、右翼,三方共一千五百名士兵,配备楯车,带齐刀枪,在前齐头并进,对峙敌军。”
“后敌队一百名精兵,穿好一百副绵甲,在中央候命。”
“随从队和野工军,共三百余人在后方,掩护大阵。”
“所属指挥,亦如昨日一般,焉有扬领左翼,我领中军,罗水枪令右翼,无名领后敌队,侯方域领随从野工。”
“全体将士必须戮力杀敌!
“自有论功行赏,或者军法处置!””
…
..
浮桥战场。
午时已经到了。
猛烈的阳光照射在战盔上,让额头流满汗水。
一千五百名士兵,正在分三个方向,和敌兵的一群长枪方阵对峙着。
我举着号角,看着怀表,感觉耐心快要消磨殆尽了。
只要我吹响号角,就能够发起全面进攻。
为什么,对面还没有夹击呢?
难道是黄太冲失败了?还是要强攻。
开始进攻吧。
我这么想着,正打算接受这个是失败的结果。
刹那间,我看到在浮桥的另一处,有几处火光升起,灰色的烟漫上天空。
…
..
中军。
我看到此战机,对一旁下令道:“无名,记住跟着中军,带后敌队,去冲击敌酋帅旗!”
精兵们在举起刀枪,发起了铿锵的碰撞,呜哇鬼叫。
我深吸了一口气,吹动号角。
呜呜——
呜——————
全军攻击!
号角响起,掌旗官着催促各百夫长们带队。很快地,五面旗帜舞动向前,五百余名士兵推着楯车,率先全线出击,朝着敌酋的大纛前进。
继而,一千五百余兵士兵,跟随着所队的旗帜,推着楯车,拿起刀枪,从左翼、中军、右翼,三方并进。一起朝着前面,发起最后的进攻。
…
浮桥头。
敌兵开始慌张,数百人的大阵内一片骚乱,颓势已现。
敌酋举着鬼头大刀,策马在阵型里面,似乎还想垂死挣扎。敌酋摆出队形,组织着大概四个长枪方阵,四百余人,要集中起来,向标营中军发起最后的进攻。
这四个长枪方阵,应该是兵力保存得最好的四个。
…
左翼。
此时,我听到左翼的士兵们,响起了一阵怒吼。
“虎!”
“虎——!”
“虎————!”
于是,我就看到有一支百人队,最前面的二三十人组成盾墙,穿戴绵甲,挥动刀枪,往前冲锋。
这群勇士冲到一个长枪方阵前,这支长枪方阵大约只剩下五六十人。
左翼步兵斩碎了敌兵那脆弱的长枪,冲开了负隅顽抗的长枪方阵,将敌兵彻底地冲散。
十分钟后,左翼再次响起了一片欢呼,几面敌兵的旗帜倒下了。
在欢呼过后,其它的四百余步兵,跟上这支先锋,继续冲杀敌阵。
伴随着一股又一股的欢呼呐喊,左翼的敌兵开始四面溃败。
...
浮桥头。
敌酋身边的主力,看到侧翼崩溃,发起了更大的骚动。
其中有两支长枪方阵没有冲击我的中军,却是朝着反方向,从浮桥上逃亡湖中岛上。
随后,这四支长枪方阵都崩溃了,几百人拥挤着过桥,四散而逃。
敌兵的旗帜纷纷地倒下,犹如狂风吹倒的干枯野草。
敌军的士兵惊恐地呐喊,更甚张皇失措的惊弓之鸟。
我军士气如虹。
…
左翼。
我领着十多名骑兵,冲到左翼,趁机追杀着这些溃兵。我杀到敌酋帅旗附近,还隐约听得到,敌酋在大喊着什么。
“为了皇帝!为了陛下!”
“为了陛下!皇帝万岁!”
“不要逃跑!”
听到这些话,我发出了冷笑,嘲讽道:“呵呵,难怪你会打败仗。”
…
战斗还在继续。
我骑着听雨,四处观察战场。
中军、右翼的士兵也将楯车推到长枪方阵。甫一接触,敌兵各队就连续地崩溃,逃亡浮桥。
掌旗官带第一队冲杀,组队冲杀敌酋的亲丁骑兵。无名带领后敌队,趁机强攻浮桥头的敌酋大纛,一同要把敌军彻底地打到崩溃。
半个小时之内,敌酋亲兵残伤惨重,逃离了战场。
敌酋把帅旗抛弃战场,亲兵将大纛沉入黄河。
敌兵的最后数百人,则被我的麾下们驱逐,都溃散逃亡浮桥,沿着浮桥逃到湖中岛一处,然后等着被瓮中捉鳖。
…
..
下午。
宿迁郊外。
数百名敌兵都已经放下兵器投降,被我兵所俘虏。还有其余散兵游勇,逃入湖中岛内,自然有宿迁官府去逮捕,不足为虑。至于我军伤亡,目测两天相加,不过二百。
是役也,大获全胜。
我终于成功地解救宿迁了。
其实,这一仗赢得很莫名其妙。
宿迁的援军一出击,敌兵就自我崩溃了。
胜利后,我依旧下令扎营脱车头镇,不入县城。
因为现在入城为时尚早。受伤的士兵需要医治,阵亡的勇士需要埋葬,立功的战士需要奖赏,俘虏的敌兵需要处置。
战场正在被随从队、野工军清理。
我骑着听雨,巡视着战场,我看到了满地的敌兵,投降的俘虏,散落的兵器,垂倒的旗帜,烧毁的营寨,缴获的物资。
随后,心头感到一阵汹涌澎湃。这可是一场大胜仗,我的麾下损失不满二百,敌寇一千余人全军覆没。
我军犹如秋风扫落叶,荡清了全数敌军。
…
..
夜晚。
脱车头镇,客栈。
我怀着害怕的心情,走进这处伤兵住所,刚入门客栈,就感到了一股不舒服。
一片腐肉的污臭,弥漫在房间和大厅内。血腥味浓郁,盖过药草和烧酒。
污血横流在地板上,怎么刷洗都洗不干净。
从伤兵体内拔出来的箭矢、长枪枪头、火枪弹子,都被扔到地上,堆在了一起,叠起来后比桌子还要高。
至于医治的工具、棉布、则散乱地摆设在许多木桌上面。一尊尊酒瓶到处都放着,有些酒水撒在地上。
我在害怕什么呢?在伤兵营房内,我常常不敢直视伤兵,因为他们会重伤而亡。
可是,我作为指挥,却必须面对。
...
客栈内侧。
一群伤兵正躺一片片的木板毯子上,也许一些房间里还躺着其他伤兵。
轻伤重伤都有,伤口都已经包好了,几名医士在里面巡查着,给伤兵们换药、喝汤什么的。
伤兵们没有什么大呼小叫,但是我反而更害怕了。因为,我只听到气若游丝的呼吸...
我宁愿听到他们在惨叫!
起码是在救治,才会惨叫...
…
客栈二楼。
我往走道一旁看了看。
是一群医生,他们累得躺下了,在二楼就找了一间客房,铺开地毯,睡着觉。
刹那间,感觉到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有人道:“别吵醒他们,这些年轻人已经忙碌两天两夜了。我知道你很关心同袍,让我带你吧,但别惊扰这群年轻的医生们。”
我转过身,抓着这名医士,看到了这医帅满脸的疲态,皮肤极度衰弱,只是眼眸却依然露着莫名的坚忍。我出问:“我是袁思焕,我想知道伤兵里面,有多少人可以活下来?”
这名医帅没有什么惊讶,只是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后,才回答:“将军...复苏之人不足一半。”
复苏之人,不足一半。
我又道:“陈天拔呢,他在哪里,就是管你们所有医生医士的那个最大医帅。”
我想问问,你的能力不过如此吗!
你到底,有没有奉献地区尽力救治!
这名医士思索了一阵后,才伸出手,指着一处房间,道:“在里面,给最后一名伤兵治疗...”
说完后,医士哀叹着,去另外一处地方巡查了。
我踏着污垢的地板,朝着那房间,走过去。
刚到门外,就有一股浓厚血腥味,朝门外扑鼻而来。我闻着这味,忍不住皱起眉头。这群医生在这里两天两夜,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
..
室内。
一名浅色长袍的男子,正在一处床边,旁边摆满了小刀具,各式棉布,还有一些酒瓶子。
床上,正躺着一名伤兵,衣服已经脱下,肉体绑上了一串串的棉布。但是伤兵的鲜血依旧流淌,殷红的血液覆盖了整个床面,滴落下地板。
医生疲态尽显,伤兵面带洒脱。
看到这一幕,我觉得,或许我错怪了他。
陈天拔跪倒在床边,膝盖被鲜血染红,缓缓地出语:“救不了你,我很抱歉。你有什么遗言吗?”
突然地,这名伤兵回光返照一般,拉着医士的手,说道。
“我的妻,马上就要生婴儿啦。不要那么快,拿我的死讯告诉家里人。”
“让她生下婴儿..再告诉她我死了。我害怕她会伤痛,我见到许多孕妇,得知丈夫阵亡,哭晕倒,然后婴儿会滑胎的。”
“如果她生下儿子,我的其他家人会养活母子二人...”
“求求你,等一年后,半年后也好,再告诉她...告诉她...我...”
“我...”
“谢谢。”
...
这名伤兵的手垂下,没有再说一个字出口。
大医士却突然地伸出手,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这具尸体,他在低语着,重复着一句话。
“我答应你。”
陈天拔身着浅色长袍,跪倒床边,流下眼泪,抽噎着。
他哭了。
…
门外。
默默地,我看着这一切,哭泣的医士,无言的尸体,残破的军装,血腥的棉布。
我轻轻地低声了一句。
“对不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