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水北岸。
天上为一层烽烟所笼罩。
一座座村庄被烟熏火燎,浓烈的黑雾四处飘起,涌上高空,凝结成大片漂浮的乌云。焦臭的气味流传十里之外,炽热滚烫。
上岸不久,泰山军就遇到了倒戈的农民,前来投靠。
..
阵前。
有佛僧带领一群剃发的男子,跪倒伏地。
一名锦衣乡绅上前,他脱下帽子,露出剃发的秃头,然后双手高举着礼物。
左手一瓶烧酒,右手还有一袋麦谷。
剃发人双手紧握礼物,起身大喊。
“祝愿大明的皇帝,弘光陛下,万寿无疆!幕府阁老,身体健康!”
“这里是齐河县的辖域,曾经被匈奴所祸害,许多匈奴兵马驻扎于此,但数日前就撤走了。而匈奴爪牙帮凶是金家军,这群杂碎执行坚壁清野的方法,临走时摧毁了许多乡村。”
“小人与邻里皆是卑微的村民,平日里就常常饱受金家军的欺凌,缺乏武力。对此无能为力,于是就只好躲避隐藏,等候机会离开。”
“其实乡亲们早就是良民了,都在盼望等候王师呐!”
我策马上前,深感开心,大笑呼喊。
“好!你一定是良民,来给王师带路吧!”
“我们是来自明朝的泰山军,乃天子的仁义王师。正要去附近的城乡解救苦难的民众。”
“好义士,就由你带领我们去附近的城镇吧。”
乡绅带头致谢,剃发村民们通通俯首允诺。他们交出礼物,开心地张望交谈,充当了带路的良民。
有扬上前,皱眉忧虑,说:“官长,为了谨慎起见,请让卑职带队先去巡视一番吧。”
我哼了一下,回语:“这是害怕有埋伏吗,是敌人故意用计带我们入埋伏圈吗?那好吧,记得带上猎犬队去查探。”
随后,我率领大军于一处山坡铺展,原地休息。
同时,派遣有扬带领本队步兵去检查乡村,无名、铜马等部散布骑兵斥候去巡逻郊野。
几个小时后,无名率领部下,一起回告:“报!大多斥候传信,敌酋正坚壁清野,将各处乡村化为一片焦土。就连牛羊都没留下一只。百姓尽皆逃窜,或入城池聚集自卫,或入树林躲避。”
闻此,我讶然地道:“河防的守军撤走了?”
那敌人去哪里了呢...
泰山军队继续前行,众多村民沿途加入随军,担当带路。
当我们进入到第一处集镇,发现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茅屋、草市、牛棚猪舍皆被焚毁,只留下焦黑的灰烬,散发余热。
至于溪流、池塘、水井此类种种补给饮水之处,则塞满一堆堆牲畜尸体,灌溉屎尿污秽,蛆虫遍体生殖。
我派遣有扬领军去劝降邻近的县城,很轻易地成功了。
齐河县归正,由乡绅率领市民们打开城门,列队欢呼,迎接了王师进入。
当我军进入,才知此地也被劫掠一空,商货车马全无,仅剩下苟延残喘的民众罢了。待士兵们搜索附近的社仓粮库,更是探知全部空荡荡,只剩下寥寥零散的谷壳碎屑。
陆陆续续有乡民折返村庄,目睹悲惨之状,引得许多妇孺哭啼泪奔,嚎啕不绝,震响至原野的远处。
..
军中。
大纛下。
我召唤随从医士,咨询危险。
陈天拔上前,语气急促紧张,担忧地出言。
“官长,当大片尸体污染水源,这些就变成坏水,不可作为饮食。”
“许多医生都去了走访查问,得知已经有本土乡民感染痢疾,腹泻连续数日,虚脱无力,卧床不起。”
我心思颇为焦虑,回道。
“痢疾?”
“这是野外行走的常见病疫呀,一直很难解决呢。”
“这些难民们如此众多,健康堪虞。若视若无睹,不管不顾,亦极其危险,恐怕会传染军民。”
陈天拔上前,接着说。
“医生队携带了酒水,有一些清酒,可堪先行应付。汲水后多加煮熟,若是不能沸腾,则尽量烧开一下吧。”
“况且吾等和方大智曾经商讨过类似的事宜。在江南等处,在水井的墙壁会贮存竹炭,从而过滤泥土的污垢,得到澄澈的清水。大智则提及一些黄河沿岸的乡民,则用明矾,也能过滤清水。”
“因此,府衙已经联络了一些商贾,随时就绪供应存货。请提督传令采买即可。”
“可过滤,可烧沸,多方其下,方可无虞。”
待耐心听完,我才松了一口气,幸好不至于束手无策。如若痢疾传染将士,恐怕会损伤身体以致病亡。
思索一阵后,我摇了摇头,苦笑着出语。
“知晓了。通令全军各队,不准喝水,只准饮用清酒。”
“再让让各府衙安排商帮,采购转输清酒、滤水器具、煤炭,送到北岸军营。”
“如此一来,虽然军中口粮足够,但是饮水却很匮乏。”
“天寒地冻,烧沸热水很麻烦。运输煤炭艰难,营伍士兵用以取暖尚且不足,哪怕就军粮也不过面饼肉酱罢了,不会煮饭。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尽量补充了。”
田大牛策马上前,道:“官长,直隶军收拢了大批难民。饮水如此困顿,怎么处置呢?”
我深深地呼气,吹出一点白雾,回答。
“本来我想就地采买补给,雇佣乡民砍伐柴薪,再买一点猪羊之类,现在看来不行了。采樵伐木之类太过消耗人力,沿途尽是残破的村庄,并无村民售卖柴薪。”
“让民众们转移去南岸吧,交给府衙再行安置。若是有人愿意参军,就招纳他们。”
“还有,传令孔闻镖以及隐元,让他们精选官吏以及佛僧。然后,立即带队前来随军,负责安排沿途民众事宜。”
旋即我传令泉水城府衙,购买一应所需,尤其是新一批滤水军资,包括明矾、竹炭,木炭等物,尽快输送军前。
不多刻,亲兵队派遣传令兵出动,各行其事。
…
..
晏子镇。
北伐军就此驻扎。
铜马逮捕了一群人,把他们捆绑起来,放置于牌坊旁边,似乎正要吊死他们。
铜马正在人群前走动,训斥大喊:“你们真是羞辱晏子呀!晏子是国家的大英雄,可是你们竟然就只会做这些肮脏事情?”
我赶到现场,觉得莫名其妙,遂上前阻止他,并生气地问:“有时候我很好奇。铜马,尔本是汉家,为何如此痛恨同族?”
铜马上前,行了个拱手礼,粗鲁地回答。
“烧村子的凶手抓到了,就是这些带恶人,建议立刻枪毙。”
“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而且勾结败类贩卖土特产鸦片,是他们在祸害同族!”
“一斤鸦片价值昂贵,要换取乡民的六十斤麦谷,真可谓助纣为虐。”
“当金家军拿到了粮食,就用十五斤麦谷用来购买穿越者的鸦片,四十五斤麦谷留给金家本部自用。”
“我也很好奇,论起血缘,我们才是本家呀。提督是要给坏人站台,来惩罚我吗?”
这时候,有许多乡民也纷纷靠拢,附和着铜马的话,指责辱骂被捆绑的俘虏,指证俘虏们都是坏人。
我上前面对铜马,靠近着回道。
“哼!”
“好,我会惩罚这些走私土特产的败类,吊死他们,或者点天灯。”
“但是请足下记住,在这里,我才是官长,只有我才能执行军法。”
铜马上前,拱手行了个礼节,回道:“只要赏罚分明,那在下自然遵守。”
我踏步走到俘虏人群面前,对他们询问:“就是你们干的烧村子?真是个带恶人啊。”
一名老年的恶人苦笑着,疲弱地出语。
“没办法,要吃饭的嘛。”
“北面大军压境,就只能服从了。况且吾等都是乡亲邻居,多少都会帮衬一点,有时劝劝一些将领,或给村民们求饶,尽量保住乡邻的性命。”
“看在这份上,大将军,就饶过小人一命,给条活路走走吧!”
我上前,神色复杂,驳斥地回道。
“你的情形值得宽恕和怜悯,可如果人人都不配合匈奴,何至于此?”
“若是放过尔等,我还怎么为麾下军民严明纲纪呢?”
“等你死了下辈子再去投胎找条活路吧。”
老恶人垂头丧气,无奈地说:“大将军,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呀!太残忍了,我们区区一群平凡的苦汉子,没办法做大英雄救国救民呐...”
俘虏群里的另一个恶人勃然大怒,吐了口痰,恶狠狠地怒喝。
“呸!袁思焕,你这条烂狗装什么忠臣良将!”
“可把爷爷我恶心坏了,老子讨厌你们这群破玩意一个个虚伪得大义凌然,作呕得每次反胃吐一百斤酸水。”
“我们只是混口饭吃而已,卖鸦片有什么错了?明军来了要给王师打工,八旗来了当然也要给燕都的匈奴王师打工呀,都是迎接王师,有什么不同?”
“既然是明军丢失了齐鲁,害得吾等屈身侍奉,那就是明军的错,是你们的错,我们没错!你不能把明朝丢弃土地的罪过,加于我们的身上!”
喝骂之后,数名亲兵大为愤怒,拔刀冲上前架设于恶人胸膛,等候着斩杀命令。
也有乡民纷纷争辩,呵斥贩卖鸦片的恶行。
此番辱骂,把我激得生气到了极致,反而乐得笑了出来,开心咧嘴回道:“骂得好!口才不错,等你死了再跟阎王爷慢慢辩论吧,无耻的叛徒败类。沦陷的民众确实是无辜的,但不包括一些败类。”
接下来,亲兵队把这群恶人俘虏押走,拉去行刑。
..
行刑场。
乡民们搜刮到了一点柴草,堆积累在一起,作为祭台。
恶人们被捆缚着,绑在一些木柱上面,倚靠祭台边缘,与柴草混合在一起,洒满石油。
我漠然地望向鸦片贩子们,低吼:“尔等魂魄已经堕落修罗地狱,只有熊熊的烈火,让才可以洗清罪恶!”
进而抛下火把,点燃了祭台。
很快,行刑场响起了鬼蜮的叫喊,是被烈火焚身之时所发出痛苦的哀嚎。
还有不断的诅咒,土话的唾骂中夹杂对泰山军、幕府、明朝的诅咒。
我扶握腰刀,默默地站立于前,亲眼看着恶人们被点天灯彻底烧死,化作焦炭的尸体。全程我皆寂然无语,随之轻叹一口气。
“唉。”
是谁错了呢?
…
..
次日。
北伐大军在小镇休息,就地整训,并广泛地散播斥候去刺探敌情。
我暗怀忧郁,正在巡视营垒的时候,发现田原处有许多骑兵。他们为了准备战斗,正在做训练热身,用骑术跳跃拒马栅栏。
直隶军的骑兵,可以跳跃二重拒马。归义军的骑兵,则可以跳跃三重之外。
有些骑兵跳得太早或太慢,居然硬生生撞上了拒马鹿角,幸好训练用具皆无锐角,只是钝边平缓。若是在真实战场上,他们现在已经重伤了。
我对此略微不满,迅速地策动听雨,冲入训练场,上前呼喊:“所有人,听令!重组队列!整队呀,跟着我再次冲锋!”
在半刻整队过后,我摇摆旗帜,率领众多骑兵冲锋。一路控制阵脚,把握时机起跳,连续越过四重拒马。
跳跃完毕后,士兵们吼叫着响起喝彩,一片欢欣雀跃。
我策马入队伍之内,鼓舞将士们一番才离去。这时,田大牛以及一众亲兵赶来,他们大喊:“报!致远军有一支巡逻队回告战况!”
…
..
主帅大帐下。
罗水枪及其部下早已在此等候。
我与哨兵们交谈一阵,才得知他们正在监视禹城方向,于郊野猝然遭遇了敌军。
巡逻队内有三十多名火枪手,搭配楯车和庐舍防守,却被十余名匈蒙弓骑兵所击败了。
甫一相遇,敌骑于两侧游走,不断射击,箭法极其娴熟老练。
火枪极难瞄准骑兵,况且瞄准需要起身站立稳定,期间容易暴露身躯于楯车之外,被敌骑反击。同时烟雾、火光,这些也会立刻暴露火枪位置。
一名哨兵上前,他的两侧脸颊包裹棉布,沁露血丝,苦着道:“还有的敌骑兵使用鸟铳,找到小丘坡作掩护依托,反反复复放枪攻打,射击车辆盾牌,配合敌弓骑兵打伤我们呀。”
很快,众多哨兵也随之附和哭喊。
罗水枪上前,面容苦涩,发出自嘲。
“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懂得只要国朝将帅拼消耗就能击败匈奴,可是至今却没有人能做到消耗匈奴。”
“南北国人皆如此云云。可我至今才知到,做不到是因为匈奴不是木头傀儡,战场上不听明军的指挥!”
“提督,请让我出战,做先锋开路吧。”
我黑沉着脸,心情阴郁,传令召集各部将议论军事。
紧接着,我又下令罗水枪率领致远军,立刻出发去禹城县,探索军情。
当天之内,罗水枪的一批斥候前来告知,他们搜查并接触了大股敌兵,且遭遇车垒。
..
虎贲大纛下。
有数名斥候兵灰头土脸,尚未整理衣领,即上前汇报。
“队伍沿着驿路大道,行至城郊的驿站,碰撞上千的敌兵。”
“敌军车垒由大量楯车环绕成圈,每辆楯车有木板夹层贮存内物,层内堆积沙袋,防御深厚。”
“所发箭矢弹丸皆不能穿透,用灭虏炮仅能破坏盾牌,亦不能打穿沙袋。”
“敌人且战且退,已经撤离战场,退往驿站,依托守卫。”
我忍耐地按捺着,却莫名其妙地愈发恼怒,感慨地说。
“以楯车先行,这是纯正的的八旗军战术。”
“很好,烧村子的人找到了。”
“他们要去哪里?”
一名斥候头领上前,急匆匆地回答:“根据俘虏的敌兵所称,他们是要去禹城。请官长快来发兵支援吧!去晚了,他们就全部跑进城池里面啦!”
我沉思片刻后,迅速召集各级校尉,调遣队伍,划定阵型。
凌晨之际,我点名全军,集结前往禹城继续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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