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12日,PM6:11沧海市国际机场。
曹孟杰又走在环城西路很寂寥的天空下了。他停下脚步,进入机场内部,路上的人们已经平静下来,又恢复到刚赶来时的那种样子。这时他居然又看见了那个女人,她还是坐在她的路易。维登皮箱上面打着手机,只是不停地流眼泪。曹孟杰想张超不在里面了,他已经进了检疫口,已经飞往北京了吧,真遗憾,那家伙没机会可以看到自己耍帅的画面。
老路不在机库,应该是去中央写报告去了吧,看来自己又白跑一趟。
曹孟杰低着头往地铁那边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准备给李娅楠写了一条短信说:“刚才的测试你看见了吧,差点搞死我了。”
这次李娅楠回得很快:“别老是抱怨,你又不是小孩又不是女孩。许多人都想要这个机会而你却在一直叽叽歪歪的。”
曹孟杰说:“你说得轻巧,真的九死一生。”
李娅楠回复:“我值班呢,有空再跟你说,你自己担心。”
通往地铁的通道宽敞,里面回荡着路人的脚步声。曹孟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想自己真的差点就完蛋了,可是你说你在值班。也许等你下次值班完了,我们就什么也别说了,也没花了也没我了,什么都没了。
他一头撞在前面人的身上,对方“哎哟”了一声。曹孟杰抬起头,看见一双很漂亮很飞扬的眼睛瞪着自己。
“啊啊啊啊啊!”女孩蹦蹦跳跳的,“怎么又是你啊?”
曹孟杰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撞上谢琳。
谢琳在沧海一中是个小土豪,虽说家里的房子格式没有檀宫大,但是小点也有限,出于对财富的敬畏和不要丢人现眼的自觉,谢琳邀请过曹孟杰一两次,但是他都没去。只是听说其中有一间40平米的房子专门给小时候的谢琳搭火车,谢琳喜欢火车模型,家里的铁轨有250米长,小火车在那间大屋子里上坡下河钻山洞,三列火车在站xx交汇的时候,谢琳拿着遥控器扣着一顶列车长的大檐帽,指挥它们依次通过路口。
喜欢火车枪炮这种男孩子喜欢的东西,这种女人长大也肯定很可怕,所以曹孟杰心想别的大概也不必说了。
高考692分的谢琳在厦门大学读本科汉语言文学,文笔不错而且拉得一手不错的小提琴——虽然因为她的懒惰,这个技术在不断下降。谢琳还是厦门大学国际象棋协会的骨干、厦门大学新闻网的记者、红十字会的理事、她们班的体育委员。其实以上所有的头衔都是指向同一份工作,也就是当模特。
比如国际象棋协会宣传的时候,谢琳就在一幅黑白照片里安安静静地下棋,新闻网网页上她手持话筒无比严肃,红十字会招贴画上她变成了护士,体育课上面她穿着很合体的运动服跑来跑去,体育老师在旁边拿着相机说:“谢琳,把头发散开,迎着太阳再跑一次,拍完收工!”
曹孟杰认识谢琳的原因很简单。他是沧海市电竞学院出来加入预备役的,名义上是非军校毕业的军人,所以号召学生组织战时志愿者团队的时候,曹孟杰被上面点名拉去各个大学做报告。转场做报告是件累人的事情,等到了厦门大学,他最后那点耐心也耗完了。在陈逸峰慷慨激昂地讲述他的军校生活时,曹孟杰自己则偷偷溜出去在外面的自动售货机上想买一卷荷氏的薄荷糖。
在自动售货机上买要贵一点,所以曹孟杰以前从来没有用过这东西,只是觉得这是有钱人用的东西。
在读完了使用说明之后,曹孟杰投了两个一元硬币,按了薄荷糖的键。就听见机器哄哄地开始响……然后它继续响……还是响……曹孟杰不知道它是在找薄荷糖还是在抱怨……出了什么故障?但是曹孟杰那时口袋里只有两块钱了,而且他嘴里很干很想吃薄荷糖,但是又不想回会场去。那里乌烟瘴气的实在是不适合他这种人。
那个学生样的女孩来到曹孟杰背后的时候他正蹲在那里,对着哄哄作响的售货机,不断地打开盖子往里看。
女孩问他在干什么。
他只好实话实说我在等我的薄荷糖。
曹孟杰跟谢琳就是这么认识的,他也是第一次认识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校友,后来曹孟杰跟她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她就笑了起来,笑声大得让里面做报告的陈逸峰都有点不安。
后来谢琳多了一个职务,是厦门大学战时志愿者协会的副主席,曹孟杰经常看见她和一帮蹦蹦跳跳的小女生在中央广场下面给过路的人发《紧急求生手册》,她每次看见曹孟杰都会笑得很大声,然后曹孟杰就在她的笑声里从女孩们身边走过,没好气地看她。
两个人变成朋友了,有时候她会打电话来让曹孟杰帮她写一条宣传语,作为回报她会请曹孟杰吃饭。有时候发完了宣传品她会在下面等曹孟杰,他们一起在世纪之海的游戏厅打打街机。当然更多的是曹孟杰看见她和这样那样的英俊男生一起高举宣传品,极富表情地对着路过的人大声说:“请保留你们的手册,它可能会救你和你的家人。”
曹孟杰有些日子没看见她了,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进行墙壁维护工作的时候。
“什么叫做又是?好象我经常撞你似的。”
曹孟杰有些不服气:“你怎么来了?别扯着我。”
谢琳正扯着曹孟杰的袖子跳啊跳的,长发一起一落。她背后站了一个脸庞很小的女孩,眼睛哭得肿肿的,低着头,发型和衣服都和谢琳不是一路的。谢琳穿了一条棕色的绒面齐膝裙,同色的绒面靴子,裙子和靴子间露了几厘米长的大腿,裹着方格花纹的袜子,上身则是一件白色的毛衣,一条颜色鲜艳的爱马仕围巾随着她的蹦跳而起落。
一个女孩子的家境如何,从她们的穿着打扮上面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我陪同学来送人。”谢琳指着那个女孩:“她男朋友,今天去兰州。”
这个小妮子还是扯着曹孟杰的袖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也来送人,我同学和他女朋友今天去兰州,我们两个人就这么在这里遇到了。”
对面的女孩似乎触动了什么心事,两肩抽动了一下,呜地低哭了出来。谁也不傻,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去北京的飞机票哪有那么容易搞?
“别哭了,没事没事。”谢琳又跑过去拉着女孩的手:“我叫我爹帮你搞一张票。”
谢琳的老爹真的有这个本事,因为经常在电视里代表市政府发言的那个胖墩墩的男人就是姓谢。喔喔,有钱人真可怕,曹孟杰小的时候会想,世界上所有的有钱人在上厕所的时候估计都会有人伺候着,毕竟他的关注点一直很奇怪。
不过俗话说得好,有得必有失,这些人虽然从金钱上得到了幸福,但同时也失去了烦恼。
女孩还是抽抽答答的,谢琳就握着她的手摇晃着。
“好了好了,好哭精,走了走了。”谢琳拍拍女孩的背,抬头看着曹孟杰,“你最近有空么?我们去唱歌吧?”
“唱歌?嗯,也成啊。”曹孟杰点了点头,心里有个小野兽跳了一下,但是又好像出现了某个女孩的画面后,随即寂然无声。“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吧,明晚上我不值班。”
“好,那正义路上那个聚点KTV吧,我们上次去过的那个。七点吧。”
“行啊。”
谢琳扶着那个女孩要走,又看了看曹孟杰:“你现在去哪里啊?”
“该死的……回总部,就是那个中央广场那栋大楼。”曹孟杰忽然想起来。
谢琳对曹孟杰吐了吐舌头。
“明儿唱歌啊,别忘了!”
两个女孩走了,地铁的入口处曹孟杰独自站着,看着她们的背影,曹孟杰的脑子又开始胡思乱想。谢琳有辆不错的保时捷跑车,他想着也许其实本来可以让谢琳送自己一程的,这样自己又省下19块钱。
——啊,我简直是个精打细算的天才。
曹孟杰乘一号线去圆通寺准备转车,大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和一个一直抽一种薄荷烟的老男人。那种烟好像是北京那边的中南海,但却是二十块的,绿壳儿,而不是曹孟杰一般抽的那种十块钱的。
他把手机接上耳机开始听夏怡的《星花》,他在练习这首歌,因为他觉得用男声来唱的话,这将会是一首可以大杀四方的歌,练会了就免得在谢琳那帮小妮子面前丢了面子。
天渐渐地黑了下去,大巴经过高架进了城区,在空荡荡的街头左拐右拐。两侧的高档写字楼默默地矗立着,有些楼上的玻璃东一块西一块地碎了,里面没有灯,缺了玻璃的地方黑洞洞的像是一只又一只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每一个人。
曹孟杰冲上中央广场,有点气喘,心里暗骂那些修电梯的孙子。在这个巨大的环形办公室里面只剩了一半的人,他走到李娅楠的桌边,没人在那里。
“李娅楠呢?”曹孟杰问旁边的一个实习生,“去世纪之海那边了?”
李娅楠是协调员,有两张办公桌,一张在中央大厦这边,另外一张在新区世纪之海饭店的参谋部。
“哟,你这小子故意来看他的啊?”实习生笑。
“没大没小的,我再怎么说也比你工作时间长,她人呢?”
“下班啦,都几点了你也不看看。”
“哦。”曹孟杰抓了抓脑袋。
那个实习生没理他,转过头去嘟哝了一句“狐假虎威。”
曹孟杰的目光落在李娅楠的桌上,那里有一只细颈的玻璃花瓶,昨天它还是空的,现在里面摆着花,但是不是曹孟杰送他的矢车菊,而是红色的芍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