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圆通大桥回到盘龙镇的单间公寓。撕裂者降临前这里是被誉为“南方古镇”的地方，盘龙镇的古建筑基本都是明朝时期留下的，所以房租特别高，据说一个单间12000多。但是现在这里的租金已经跌到了1000元，用土话说这根本就是白菜价。
曹孟杰的房间是桃源街的121号，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食物发酵的味道，床单也没有换，打开暖瓶，里面空空的，反正他自己早就习惯了，又不会有女孩子来这里，来这里玩的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打不打扫无所谓。他打开电脑，刚坐下，外面就传来敲门声。打开门，一个板着脸的人立刻把脑袋探进来。
“曹孟杰，打英雄联盟吗？”
是李耀辉那个死面瘫。无论是在说什么事情，都是一个表情，即使是打他最爱的英雄联盟。
“还有谁要打？”
“熊二呗，他应该一会就来了，他要打野，玩盲僧。”
“他打野？你确定没弄错吗？”
“不是有你这个号称‘世界第一’的上单吗？”
“我也不能一打五啊。我靠，让熊二打野玩盲僧，那你还不如给我配一个电脑呢。”曹孟杰叹了口气，“也罢!说好了，让他六级之前别来抓人，在野区做好视野。”
李耀辉神气飞扬，转身扭头，找了一个地方做下去，刚拿出他的笔记本电脑，就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瓶啤酒。
曹孟杰进入聊天频道，游戏已经建好了，里面三个人，李耀辉、陈逸峰、还有曹孟杰自己。
说起来，两只熊荣膺“熊大、熊二”这两个外号是因为一部叫做《熊出没》的动画片。因为陈逸峰和李耀辉这两个人最初认识，然后才是曹孟杰；这两个沧海一中的传奇人物玩在一起，就好像是阿瑞斯和帕拉斯：平时二里二气、时不时来一点中二而且神经有些大条的逗比男神陈逸峰，还有时时刻刻都是板着脸、偶尔来一点小创作、高冷男神代表的李耀辉，这样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的完美组合造就了“熊大”和“熊二”，而至于他们认识曹孟杰以后，因为他是一个时时刻刻被欺负的对象，所以被叫做“光头强”了。但是按照原动画的剧情来说，光头强总是被两只熊欺负，现实世界中却是两只熊在保护一个焉小孩不被别人欺负。
二人组变成了三人组，三个人又得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外号：沧海F3……
“光头强你要多来帮我去对面野区针对对面的螳螂，等我出了九头蛇我就来帮你抓对面巨魔!”游戏开始的时候，陈逸峰在聊天频道里说。
曹孟杰打字：“我晕。”
陈逸峰超级菜鸟，段位黄铜3，总是幻想自己是世界第一打野，然后在家拼命地出输出装，各种秀操作。不到出了九头蛇，他绝不主动抓人。当然，等到他出动的时候对面都已经推到高地了，然后自己就被对面各种秒杀。
这个游戏是曹孟杰教会这帮人的，后来就变成了他们的陪练。
游戏开始，陈逸峰打野、李耀辉中单、曹孟杰上单。从基地出发，曹孟杰选的英雄还是诺手，他之所以对这个英雄情有独钟，是因为诺手在这个游戏里是一个“猛男”类型的角色，长的帅，技能粗暴，伤害和血量高的惊人。曹孟杰总会时不时的意淫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冲进敌阵大杀四方。嘛，人在现实世界中无法获得的成就，在游戏中获得不就好了么。
曹孟杰来到线上补了3个小兵，就点开疾跑和对面的巨魔站撸，不到十秒钟屏幕上就显示了四个大字——第一滴血，曹孟杰成功击杀对面巨魔。这个时候李耀辉和陈逸峰应该都在奋力战斗，乘着回城的时候可以稍微开一会儿小差。曹孟杰快手点了一下药水和长剑，随后摘下耳机，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我今天有测试，回来晚了，你不在了。明儿我们去卡拉OK，你去不去？”他写了条QQ发个李娅楠。
“我明天有事啊，晚上没空，唱歌我就不去了。”
心里那个雀跃了一阵子的小野兽“呀唔”了一声，钻了回去。隐隐约约听到了曹建林的嘲笑声。
——心理作用……心理作用……
他又开始想李娅楠。
每次想到她，曹孟杰都要想一会儿，因为时间过去了很久。再回想起来，那些画面就像被湿气晕开的彩画，一切的人影光彩都带着一道柔软的晕边，让人觉得很不真实。
记得那次在教导主任废了曹孟杰那份北京的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解放军沧海市驻扎部队的入伍动员大会就在学校隔壁的拓东体育馆召开。除了VR游戏这个班，还有策略系的一个班，两拨兄弟毫不知情的时候上了同一条贼船，他们也曾在一起上大课的时候为了占座动过拳头。如今四目相对兔死狐悲，忽然就亲热起来，两拨人互相拍着肩膀进了体育中心，气氛和睦的反而有些可怕。
出乎曹孟杰意料的是，拓东体育馆里面并没有军装笔挺面目森严的人，也没有什么红地毯给他们走。那是一个自助餐的样子，左右两排长桌的银盘里面是新鲜的基围虾、水果沙拉和小块匹萨什么的，桌子后面站着衣着挺拔的侍应生，倒像是从宾馆请来的。一帮学生本来已经有了足够的觉悟，不过一看这个阵势那么和蔼，反而有点吃断头酒的不安。
而这个时候以溜号著称曹孟杰呢？他和他的两个损友正在南门外的一家火锅馆子里面吃海底捞。陈逸峰和李耀辉他们做东请客，三个人遗憾自己的的大好人生从此付诸东流，开始抱怨自己高中时期的不努力。啤酒灌了无数，陈逸峰突然抄起板凳站在桌子上大吼大叫，恨不得把老天爷全家都问候一遍，老板看见他砸东西上前制止，陈逸峰就从钱包里面甩出几张红票子，然后继续发疯。被他这么一乱，曹孟杰心里也胆气横生，恨不得站起来说老子就是不去部队，老子就是隐形颓废人口，看他们能杀了老子？
唯一冷静着的李耀辉说曹孟杰你万万不可，这个是部队纪律，你要是投敌叛国，是真的要上军事法庭的，你看看熊二即使有他爸帮擦屁股，还不是没用，还不是进来了。
——真不愧是李耀辉，关键时刻都冷静的可怕。
曹孟杰心里的气焰低落下去，一个劲儿地涮肉，大家也无话可说。如果沧海一中的某个人看到这三个人像是农民工一样在这里吃东西，一定会传遍沧海一中的校园网每一个角落。因为两只熊在沧海一中的时候简直是太风光了，风光到令人憎恨的程度，被人看到这等颓势，肯定顿时心里会获得无数的满足感。
这时曹孟杰从陈逸峰的肩膀上看见了那个女孩。她一个人对着一个小锅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曹孟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注意她，好象自己盯着她的时候世界就安静起来了，也许她是长得很漂亮，不过那不是主要原因，漂亮的女孩现在上大街一抓一大把。曹孟杰后来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她当时正在做的事，她轻轻在玻璃上面呵了气，用手指画着什么东西，各种凌乱而又飞扬的线条。画完了，她就看着那些线条笑笑，然后看着水汽消失，线条也隐去。
在曹孟杰看她的整个过程里，她一口东西都没有吃，就在那里哈气，画东西，一个人笑。曹孟杰心想看来神经病不知我们这一桌。
然后李耀辉把两个人拖走了，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曹孟杰回了一下头，她侧着脸，一弯细细的卷发蜷在耳边，像是细巧的钩子——曹孟杰再次确认了她，她就是那个在那次下雨天中，问自己为什么一个人在屋檐下避雨的那个女孩，但是那个时候的自己说了一句很烂的话。
颓废三人组混在闹哄哄的人群里面看着前面的讲台，该来讲话的军官已经迟了，年级主任一再叫大家安静，而那些没吃饭的兄弟们看着餐桌上的空盘子，肚子正在咕咕作响。
“大家鼓掌欢迎解放军沧海市驻扎部队的代表!”年级主任忽地如释重负。
大家的目光投过去，一个浅紫色裙子的女孩匆匆忙忙地从后面跑上了讲台，尴尬地对着大家笑了笑。一时间会场寂静如斯，所有人都怀疑是否年级主任搞错了，所有人等待的难道不是解放军沧海市驻扎部队的一个军代表？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女孩点着头，耳朵边那一钩头发轻轻地颤。
“刚才在图书馆看书，一下子忘记时间了。”
她看似有些尴尬的笑容很大程度上打消了大家的敌意，无论怎么看，那只不过是一个约会迟到的女孩。
年级主任带头鼓起掌来：“大家欢迎，请李娅楠中尉发言!”
“谢谢，大家随意，其实今天没有什么政治任务，只是先认识一下。但是如果有问题，我们会为大家解答。”女孩理了理头发，“我叫李娅楠，解放军沧海市驻扎部队的中尉协调员，以前在沧海一中读过书，你们之中有些人还有可能是我的校友呢。”
哈哈哈——李娅楠一定不会想到原来沧海一中的冷面帅哥李耀辉、阔绰公子陈逸峰、还有焉小孩曹孟杰这“沧海F3”会和她站在同一个大厅里面。
那个时候沧海一中的同学们都猜测这三个人毕业后肯定会被分开，并且对他们以后的人生做出了判断：李耀辉会去北京大学的文学系，因为他的成绩十分优秀；陈逸峰因为家里有一个有钱的爹，即使是成绩不好，也会去美国的什么宾夕法尼亚大学读书，将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至于没有什么优点、成绩也一般的曹孟杰，就去读一个什么野鸡大学，然后被这个世界掩埋。
可是有些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毕业后三个人莫名其妙的又玩在一起了。
李娅楠从讲台上走下来，跟大家比了一个手势，率先去拿餐盘了。曹孟杰比大家晚了一点，站在那里，脑子里在会想一面哈了气的玻璃上凌乱的线条。
是的，曹孟杰在火锅店看见的，和在讲台上看见的是同一个人。
李娅楠第一次吸引曹孟杰，是因为她在雨天对自己说话了，在一个人感到孤独的时候，有个会关心你的女孩，不管怎么样你都会爱上她吧。第二次吸引曹孟杰，是因为曹孟杰知道她说谎了，她那时根本不在图书馆参观，而是在火锅店一个人做一件很无聊的事。那些凌乱的线条组成了一只模样很卡通的小人，好像是《鳄鱼洗澡》那个小游戏里面的“小顽皮”，毕竟那款游戏在当时的沧海一中很流行，从那个时候开始，它活在曹孟杰心里。
自助餐结束了还有舞会，李娅楠领跳了第一支舞。当时沧海一中扫盲舞会还在教国标，而李娅楠跳的是华尔兹舞，她领尽了当天活动的全部风头，好在这两个班是典型的全罗汉班，一个女生都没有，也没有人因此妒忌不满。不过曹孟杰也明白这一切的用意，就在餐会和舞会中间，便装的年轻军人就跟我们在一起聊天说话，他们中多数是女孩，热闹的气氛中她们精致内敛。曹孟杰能够感觉到她们是一个人负责一到两个学生的沟通，军队迫切要知道他们培养的这支技术力量是否足以送上战场。
跟F3说话的是一个圆脸的女孩，后来曹孟杰知道那是谢琳。F3和谢琳聊着天，这时李娅楠穿过会场，她环顾的时候看见了曹孟杰，对他笑了一下。
活动结束得很晚，曹孟杰走出来的时候李娅楠正好站在门边。
“我有几个问题。”曹孟杰说，感觉完全像是在搭讪，还是很粗俗的那种。
“嗯，一路走一路说，我要从小南门走。”
两个并肩溜达，李娅楠的鞋跟滴滴答答。
“李娅楠中尉，国家要我们服役，对我们还是比较突然的，”曹孟杰抓了抓头，打算打开一个话题，“军队生活我们不了解，其实我们这班人里面很多人是很犹豫的。”
“怕什么？”
“受限制，不自由。”
“其实从我内心来说，”李娅楠斟酌了一下语句，“军队肯定是一个框子了，没有在学校或者在企业里那么自由，不过框子也没什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队里面你会学会很多。”
“嗯。”曹孟杰回答，他脑子在转。
“自由是什么呢？真的自由，你就飞了，就好像一个水分子，世界上只有一个点让你起飞，你飞到空气里，未必能找到路飞回来。做学生的时候，身是不自由的，但心却很自由，有多远梦多远。而今，身是自由的，但心已经无法自由。有多少梦，就有多远。”
“嗯。”曹孟杰回答，他脑子在转。
“完整的自由没有过，军队的生活慢慢就会习惯的，不是多可怕的事情。”李娅楠耸耸肩，“我现在也挺好，可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嗯。”曹孟杰回答，他脑子还在转。
“你嗯嗯的，到底知道了么？”她弯下腰去，再仰起头看着曹孟杰。李娅楠比曹孟杰矮一点，而曹孟杰却低着头，只有这么做她才能看见曹孟杰的脸。可这个屌丝曹现在居然在想果然个子高的人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嗯，我在想呐。”曹孟杰又看见那一钩小头发。
“那你想你的，喂，小南门还有多远？我们怎么像是在原地兜圈子？”李娅楠忽然说。
曹孟杰忽地站住了，前前后后地看，他们溜达着把其他人都丢掉了，正在体育场看台前的小道上。
“哦，那我送你出去，三更半夜的。”曹孟杰说。
两个人一路走，某个人还是没有管住自己嘴，他的好奇心终于跳了出来：“你没去图书馆吧？我在涮锅那里看见你了。”
“嗯，没去啊。”李娅楠也很坦白。
又走了一阵子，没有什么话，李娅楠开始唱歌，这首歌仍旧是那个著名女歌手夏怡的，名字叫做《星花》，给人一种寂寂寥寥的感觉。
那时候战争还没有开始，没有撕裂者。曹孟杰和李娅楠走在正义路上，李娅楠唱着一支他不曾听过的歌，头顶银杏树漆黑如墨，风吹来树叶哗哗地响。满天的星又密又忙，它们声息全无，而看来只觉得天上热闹。一梳月亮像形容未长成的女孩子，但见人己不羞缩，光明和轮廓都清新露，渐渐可烘衬夜景。黄龙江畔草地里的小虫琐琐屑屑地在夜谈。不知那里的蛙群齐心协力地干号，像声浪给火煮得发沸。几星萤火优游来去，不像飞行，像在厚密的空气里漂浮；月光不到的阴黑处，一点萤火忽明，像夏夜的一只微绿的小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