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1月1日,沧海市,夜,新区
夜晚的沧海市总会给人一种在白天体会不到的感觉。夜晚的城市仿佛永远不会亮,它只是一直发光。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你我互不相干。抬头看见没有星星的夜空,低头对上泥泞的水洼。行走着的所有人都只不过是普通人而已,以后大概也是。
穿行在这夜晚的城市中,就仿佛是在一条罪恶的河流中行舟。这是个堕落的地方,墙上的每一块砖,地上的每一寸土,都沾染着无辜者的血。抢劫、斗殴、杀戮……那些披着人皮的野兽和魔鬼们四处横行,时代的命运使得善良正派的民众们沉浸在悲伤、痛苦的永夜之中。这是一场永不终结的战争,而孙夏岚,是立于前线的战士。她的职责,就是捍卫法律的边界,等待每一个黎明的到来。
其实,孙夏岚很想融入这座终究熟悉而陌生的城市,混在嘈杂的人流中,感受最真实的自己,最真实的表情,无需伪装而故著牵强。喜欢一座城市,喜欢静静地站在某个交错的十字路口,期许着下一站会是谁在等候?喜欢一座城市,喜欢它突兀宁静的夜晚,霓虹灯下隐藏着的柔软的黑暗。喜欢一座城市,喜欢它独特的旋律,和那些即将上演的故事。
——法律,是么……
孙夏岚以前在看政治课本的时候学过法律的定义,她认为法律是人类发明过的最好的东西。
在她眼里,人是神性和动物性的总和。就是它有你想象不到的好,更有你想象不到的恶,没有对错,这就是人。所以说,法律特别可爱。它不管你能好到哪儿,就限制你不能恶到没边儿。它清楚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点脏事儿,想想可以,但做出来不行。法律更像人性的低保,是一种强制性的修养。它不像宗教要求你眼高手低,就踏踏实实的告诉你,至少应该是什么样。
又讲人情,又残酷无情。
金钱控制法律,控制政治,控制风俗,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不管什么义与不义,只要能够达到尘世的天堂,享尽繁华之福,化心肝为铁石,胼手胝足地去争取暂时的财富,这是今日最普遍的到处都揭橥着思想,甚至法律上也这样写着。马克思说过,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尽是些扯淡的东西。
“礼花……”
走在圆通大桥的人行通道上,孙夏岚看见远处灯火通明的新区绽放出了五光十色的烟花,现在又不是春节,怎么会有人放礼花?估计是哪个大户人家结婚吧。
那些有着看起来让人眩晕的霓虹灯街道不是她要去的地方,她也不属于那里,那里是光鲜亮丽的人的世界,她去了那种地方,也只不过是一只老鼠闯进了富丽堂皇的宫殿,就好比爱德蒙·唐泰斯闯入了秘鲁的金山银山。
她要去的地方是新区的一栋烂尾楼,说白了就是废墟,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废墟,是一栋几年前景气好的时候展开建设、却在景气恶化后半途停工的真正废弃大楼。虽说建筑物和大致的外观已经盖好了,内部却完全没有装修过,墙壁、地板、建筑材料都暴露在外面。
这栋楼摆了好几年也一直没人处理,如果这里能够完工,大楼预计会达到十层楼高,现在只盖到六层而已,某些人没空管烂尾楼,处理盘龙镇那些明朝时期留下来的老房子倒是很勤快。所以,这个地方被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起来了,那个人利用符文之力的力量在这栋大楼的四周布下了结界,只要普通人经过这里,自然而然的便会产生“这里是一个可怕的地方”的心理暗示,所以不会被别人发现这里。
对于一名奥术师而言,这里可是一个天然的藏身地点。
没有电梯,也没有灯光,孙夏岚打了一个响指,一团火苗便在她的右手食指上旋转,照亮了这里的一切:楼道两侧一片漆黑,就好像地狱中的潘洛斯阶梯,没有尽头可言;墙壁上面是各种颜料组成的涂鸦,她大致揣摩了一下,左边那一个只有身子没有头、胸前生出两只眼睛、腹部生出嘴巴、拿着兵器的怪物应该是刑天;右边那个手捧法器、蓬头散发、举着权杖对天吟唱的应该是轩辕黄帝。
这一团火苗照亮了她前进的道路,这种被黑暗包围的吞噬感反而让她觉得舒服。孙夏岚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和那些班上的普罗大众有什么共同点,因为在她和哥哥生活的这一段时间里面,她已经见过太多毁灭人性的东西了,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和黑暗交织着,厮杀着,这就是人类为之眷恋而又万般无奈的人世间。
朝着前方走了大约一分三十六秒,她来到一扇生锈的铁门前,从那个已经破损了的锁孔可以看见里面到处堆满了废弃的施工工具还有油漆等杂物。不过下一秒,孙夏岚轻轻呢喃,斑驳的铁门在一道蓝光之中变成了奢华的红木门,锁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银色的龙状把手,她轻轻推门,走进房间,迎面而来的是一股迷迭香的气味。
“哟,孙夏岚,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报个到?你要是再这么下去的话,小心被议会除名哦。”
“你少来管我,我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时间来处理各种琐碎的奥术师争端,还不如坐下来好好的背一下书。”
“哈哈哈,夏岚什么时候变成了爱学习的乖宝宝了?”
从锁孔内部看到的景象是障眼法,现在孙夏岚看到的才是这个房间的真正面貌。这是一个大约有一百平方米的大空间,右侧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电视机,有黑白电视机也有最近刚刚上市的彩色电视机,不过看起来好像都是通过某种不正常的渠道得来的;电视机后面的电线连接着一个圆形的玻璃罐子,里面摆着一个普化天尊的尼彩塑像,看来这个东西正在给整个房间提供电能。房间左侧还有一个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床,墙壁上面贴满了玫瑰花的墙纸,昏暗的电灯在角落里散发着它那仅存的光辉。而孙夏岚眼前摆着的一张大木桌的后面,坐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
女人看起来二十岁多,但绝对不到二十五岁,她扎着马尾辫,身着一件墨绿色的的确良风衣,远远望去会给人一种“霸道女上司”的感觉。她手中掐着一根烟,一边翻阅木桌上的《山海经》一边盯着刚刚破门而入的孙夏岚。
“现在已经不是属于奥术师的时代了,吴晔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再说了我现在只是一个名誉代行者,盘古议会也不敢拿我怎么着。”
“是啊,就是因为你一直没有转正,所以连奥术师低保都领不到。”
“嘁,那种东西我可享受不起。”
孙夏岚嘲讽了一句,随即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她顺手从吴晔的桌子上拿过一本活页夹,翻阅着里面的内容:1940年死灵协会因为会长杨峻文之死而分崩离析;1949年因为新中国的成立,盘古议会的奥术师以及其综合实力得到显著提升,盘古议会的实力再次领先于西方的奥术师协会;1966年到1976年,大量盘古议会奥术师受迫害,据不完全统计十年内盘古议会奥术师损失约50%-60%不等……
“怎么了,开始看奥术世界的历史书了?大名鼎鼎的吴晔、盘古议会的代行者怎么会突然对历史感兴趣了?还是说最近案子少了非要找点事情来做做?”
“你有高考,我还有奥术师评级测试呢,我已经有三年没去了,再这么下去我的评级估计要被降级到C,我原来可是A啊。”
“关我屁事?我又不用参加那个考试。”孙夏岚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将文件夹扔到沙发上。“说吧,有什么案子了,你不会没事随随便便的就把我叫过来的。”
“都快奔二了的小丫头片子,说话还真是冷漠啊。”吴晔笑了笑,而后打了个响指,沙发内一根弹簧就突然戳到孙夏岚屁股上,她被吓了一跳,“给你个小教训,别有事没事就冲我发脾气。”
“好好好——”
孙夏岚站起来揉了揉被弹簧扎中的部位,明明剧痛无比却没有出血,看来又是吴晔的幻术在起作用。在奥术师的世界中,除了投影、念力、使徒、死灵、元素五种能力之外,任何奥术师都能学习基础奥术,幻术就是这错综复杂的基础奥术中的一种。
“事情是关于你们学校的……”吴晔刚刚那一副开玩笑似的表情瞬间凝固,“沧海一中连环失踪案件,这件事情你肯定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刚刚出门的时候孙樵说过这件事,他还提醒我晚上要注意安全。”
“你哥哥要是知道你奥术师的身份,估计会被吓个半死。”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情不是应该警察来管事么?怎么会找到我们代行者呢?我们代行者不负责的是异端奥术师的铲除以及符文之力怪象的处理么?”
“上头下来的命令,内阁的老家伙们一贯的作风,我一开始也很是不解,直到我看见了这个。”
吴晔说着,将一本资料夹递交给孙夏岚,后者接过资料,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奥术阵,只要看到那种类似于灰烬的线条,任何奥术师都可以看出这是死灵奥术师留下的东西。但是据孙夏岚所知,死灵奥术师已经在1940年被奥术师协会赶尽杀绝了才对,留下的也都藏匿于俄罗斯或者中亚地区,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遥远的中国。
除非这帮讨人厌的家伙又卷土重来。
“这是……”
“我今天中午利用使徒探查沧海市内奇怪的符文之力来源的时候,在你们沧海一中的教学楼楼顶发现的,在死灵的符文之力吞噬我的使徒之前,我用奥术将图像留在了打印机里面,然后就得到了你所看到的东西。”
“你又用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做使徒了。”
“蚊子。”吴晔随口回答,“反正不是人就行了,毕竟奥术师的世界有过规定不能对活人使用这种控制心灵的符文之力——除了死灵奥术师,也只有我们使徒奥术师有这么多的条条框框。”
“有法律进行约束是一件好事,不然的话每个人都乱来这个世界岂不是就会疯了。”
“你说得对,要是没有约束奥术师的东西存在,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时代了。一切都是法律的存在,这个世界才有让我们去行使正义的条件……我们代行者要做到,就是作为议会的利刃去行驶奥术师世界的正义。”
“我们不谈论这件事,先告诉我今天我要干什么?”
“跟我去一趟沧海一中,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我可以不去吗,我两个小时前才从那里逃出来。”
“相信我,夏岚,你是不会拒绝我的。”吴晔缓缓说道,然后缓缓伸出了四个手指头,“这次议会给我们一千的红票子,我七你三。”
“这次怎么也要六四开吧,上次的我钱被你都拿去出差用了。”
“这也是身不由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