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花了几乎两个小时的时间赶路,中途胡安和韩欣仅仅只是吃了两个面包充饥,我们来到街道办事处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钟了。和在育幼园所面对的场景一样:有些破败的办公室,一张木制的桌子,一个几乎不带任何表情的工作人员,一张写满了看不懂的条款的合同。
“所以说……除了脑梗、无法正常与人对话之外,还有什么问题么?”
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与韩淑华对峙,由于脑梗留下的后遗症问题,韩淑华只能通过用笔写下拙劣的汉字来和对方对话。原则上,这种对话只能由申请者本人于工作人员进行一对一的对话,所以我、胡安、韩欣、纯芝以及韩雪,只能站在门口,隔着玻璃窗偷听他们的对话内容。不过从目前的形式上来看,能否拿到这笔补助还是一个未知数。
——没有。
韩淑华在本子上写道。
“如果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尽管说出来,这样一来就可以拿到更多的补助,我们国家的福利体制总的来说还算是相对完善的。”
韩淑华继续摇头,工作人员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紧接着他在桌上的合同上面盖了几个印章,抬起头来示意在门外的我们进去房间。
“外面的人,韩淑华的监护人你们进来一下,别假装听不见!”
说道监护人的话,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到纯芝吧,我们一行人同时将视线对准了他,这下子他不去也不行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为了保险起见他不会说错什么话,我也跟了进去,要知道这些体制内的家伙最喜欢的就是说一些口水话,然后把我们这些啥也不懂的老百姓耍的团团转。
“什么?送到国外去领养?”
在听到工作人员提出的建议后,我和纯芝都不约而同的长大了嘴巴。
“没错,以目前韩雪的年纪来看,送到国外的话也应该会马上适应,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学习能力高处不知道多少个档次了。而且以目前你们的经济状况来看,他是根本没有机会出国的。”
纯芝没有说话,活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听着老实点训斥。
“国内领养的话不太现实,因为国内领养的话,女孩已经到了接受义务教育的年纪,会发生比较多的状况。我们区公所的事情每天可是很多的,没空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您的建议就是让我们送去国外么?”我试探性的问道,对方也只是嗯了一声,点点头。
“母亲或者监护人之一签字就可以了,相关的手续我们可以帮忙办理——公务员,毕竟还是人人民的公仆。”
“监护人?”对方再一次的把纯芝整蒙了。
“对啊,监护人,我之所以这么提议就是因为知道目前你们一家的情况。”
“监护人?”
“对啊,监护人?我说的难道是拉丁文么?”
突然,纯芝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然后硬生生的把我从屋子里面拽了出去,然后对我一个劲儿的摇头,仿佛是要告诉我“这事情办不妥。”韩淑华大概也是猜出了一些端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
于是,在什么都没有得到的情况下,我们浪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回到浏河的房子已经是黄昏了,在简单的吃过晚饭后,便开始了赚钱的工作——捡破烂,这里有很多的垃圾山,今天好像有多了几座,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应该不是什么太难事情。因为时间很晚的关系,我也去帮忙了;胡安继续教韩雪识字,韩欣则是帮着洗碗;至于韩淑华,则是继续编织着那一件好像根本没尽头的毛衣。
话说回来,既然收到了有可能是韩淑华女儿寄过来的一笔钱,为什么今天晚上还要出去捡破烂,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纯芝没有回答,只是摆出一副不开心的表情恶狠狠的瞪着我,弄得好像我是什么罪人一样。我想,他可能是因为心情难以平静,所以想要做一些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也算是人类排解烦恼的一种方式。
只是他的这种方式连我也要跟着一块受累。
“我来当监护人?”
在听完我的提议之后,纯芝将手中的破旧高压锅从垃圾山上扔了下去,金属之间撞击发出巨大的声响,划过了灰蒙蒙的夜空;垃圾山周围的路灯时明时灭,就差闪动几下电火花,告诉人们这些设备以及老化的不行了。
“对啊,你来当监护人。纯芝你想想看,你难道就一直打算靠捡破烂来维持经济么?韩雪要上小学,学费、书费、生活费……到了高中以后,甚至还有可能用到学区房这种东西,你靠捡破烂,能提供这些开销么?”我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将未来有可能的必要开销方式数给纯芝听,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不感兴趣的原因,或者是在思索?他只是默默注视着我,然后继续翻动着脚下的那些破烂。
“你在和我开玩笑么?我是个死人,是个灵魂,是那种死了快一个世纪的家伙,现在的社会和以前不一样,现在可是需要身份证这种东西的——我在现代人类社会体制下没有身份,我怎么当监护人。”他将高压锅捡起来,想要通过这种拙劣的说词进行回击。
“这种事情以后再考虑,解决事情要一件一件的来。我刚刚估算了一下,我刚刚说的那些费用加起来至少需要六万元人民币,六万元人民币啊!可不是你捡破烂就能赚到的。现在经济不景气,你捡的破烂过一段时间说不定都没有人要了。”
在听到六万元的时候,纯芝像是思索一般的看了看远方。
“经济不景气和我们这种小市民有什么关系?”他自信满满的说着,然后从垃圾山里面找出一个损坏的手机,“所以,不能国外领养,我们要想一个别的办法。”
纯芝这家伙在生前脑子就是一根轴么?还是变成灵魂之后这样的?这些东西我不得而知,我现在只想要狠狠的揍他一顿,把他那碍事的脑子给打醒,眼下有最好解决事情的办法,他却一直盯着捡破烂不放!你不是说你生前是个画家么?为什么要捡破烂!
“纯芝!你还要找什么办法啊?干嘛要一直在沙漠里面找绿洲,你应该找到脱离沙漠的根本方法!”
“小鬼,你当这是求生节目?这是生活。”
“我只是举个例子!你想想看,除了国外领养!哪有更现实的对策!”
我的声音在不经意间提高了好记几个分贝,在一旁念书的胡安和韩雪被我的声音吸引,将脑袋转了过来。胡安在心里面告诉我刚刚的对话被韩雪听见了,想让我小点声,免得伤了她的心;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必须要把纯芝给弄醒。
“所以说!干嘛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啊!我就问你一句话,这种事情,你想一个除了国外领养的解决办法出来!”
“小鬼我告诉你啊,论社会经验,我比你多;论人生经验,我比你不知道高出了多少。所以对你来说,国外领养就是最佳选择吗!神州大地的孩子你想要把她送去国外?你到底怎么想的?”
纯芝露出狰狞的表情,将手中的旧手机狠狠地朝着地上扔去,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种情况下哪能找得到最好的选择?只能避免最糟糕的,然后再选择次糟糕的!明天你去……去法院,随便开个监护人的证明!然后一切的事情都可以办妥了!”
“小鬼你在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找法院、找人公证然后出庭费那些……那不要钱啊,那钱怎么来!还不是只有捡破烂!”
“不……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但是需要你来做,而且只能是你来做。”
“什么办法?”
“画画,然后拿去卖。”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纯芝的脸色都变成了铁青色,他愣在那里,一副想要冲过来抓住我的脖子把我暴揍一顿的样子。
“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这时,韩欣走了过来,她似乎也听到了我们之间的争吵,特意从院子里面走出来打探情况,看到有不速之客出现,我和纯芝也停止了对话,默默的继续在垃圾中寻找着可以用的东西。
“没什么……发生了一些小摩擦而已,你先哄韩雪和胡安睡觉吧。”
我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支开了程咬金,然后像是泄了气的气球,长长喘了口气,回过头,纯芝用哀怨的眼神注视着我。
“画画……你想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纯芝你自己之前不是说过么?在你晚年的时候,资本家们为了赚钱炒作你的画作,而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那些所谓的‘朋友’画了很多的画。他们在你身上薅羊毛,伤了你的自尊,所以发誓在那之后不会为任何人画画对吧。”
“对,我的确这么说过。”纯芝露出一副自信的表情。“那些茹毛饮血的资本家……把我当做一个赚钱的工具……可是这和你说的有什么关系?”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再以你的风格画一幅画,然后拿到典当行当掉,就算他们怀疑真假,本人画的作品,那还有假的么?”
“等一下小鬼,我捋一捋——你的意思我大概了解了,就是你想让我画画,然后拿去卖?”
“对,就是这个意思。你只要说这是你祖传一类的……随便什么理由,他们不会去考证——这样一来也不用暴露自己的身份,还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钱。因为你死活不肯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是谁,所以我不知道你的画在现在还能卖多少钱。不过,既然你之前提到有资本家在炒作,我想数目应该不会少吧。”
“你这个——疯子!”
纯芝从垃圾山上冲下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就像我们刚刚第一次见面那样。不过这一次我没有反抗,而是张开了双臂,摆出一副屈从的姿态。我必须要让纯芝明白,在眼下的关键时刻,尊严和誓言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你想要我自己违背自己的誓言么?小鬼,这种事情为什么你不去做?你不是自诩音乐家么?”
“这和你自诩画家一样……”我的语气渐渐平缓了下来,“首先,如果我去做这种事情?我说这曲子是那个谁谁谁有名的音乐家写的歌,然后拿去卖?没有人会相信的。但是画不一样,那种东西是可以物质,和音乐这种非物质的东西不一样。”
纯芝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闪动着光芒,我看得出来其实他本人也一定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实在是放不下自己的自尊。而现在有了我的出现,只要再来一把劲,他一定会明白这一点,在现实面前,你只有选择屈服。
“纯芝……这件事情只能你去做,没有别的方法了……你现在不是那个生前的你,你和我一样,只是个没有资格进入盘古大陆的灵魂……就算是为了韩雪的未来着想,为了想要保护的人,为了重要的人……你就不能暂时放下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已经不值一提的自尊么?我为了胡安,我可以放弃所有,你之前说过你要让韩雪过上幸福的人生,所以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你闭嘴!你闭嘴!不过是个小鬼!没资格教训我!”
纯芝怒目圆睁,挥舞的拳头仿佛下一秒就会砸到我的脸上。
“可是做事情总得从现实出发对吧,我们需要钱,否则的话,韩雪究竟要怎么才能达到你心中所设想的那种幸福?”
“我……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