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怜儿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娘亲,有王爷爷,有娥娘,但奇怪的是,梦中的所有的人都无声的看着她,眼神冰冷,而后一个接一个的消散。
只有娘亲一直微笑着,想要抱起她,而是她却怎么也抱不到娘亲,只能隐约听到一句:
“怜儿乖,怜儿要好好的活下去...”
被噩梦惊醒的吴怜儿睁开眼,却目睹了比梦境惨烈百倍的一幕——
满眼望去,尸首横七竖八得叠落在一起,有失去双臂的王军头,有日常照顾自己的丫鬟,有天天冷着脸的护卫,以及,最疼爱自己的娘亲...
一个个皆是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铺天盖地得血腥之气塞满鼻腔,修罗炼狱一样的场景就这么直直的刺入眼眶,让少不经事的吴怜儿再次昏死过去。
唯独,死死得记住,那个在一片血泊中,持刃而立的背影。
而此时的陈勾早已是强弩之末,硬撑着看到吴怜儿恢复生机,再也坚持不住,两眼一黑,向后倒去。
随手将再次昏迷的吴怜儿扔到一旁,涂婆飞身上前,准备带走陈勾,却发现一道道金光自陈勾体内成环形溢散而出,牢牢将她挡住,不得近身。
处于金光中的陈勾,随着体内图录的剧烈跳动,周身被阵阵氤氲之气包裹,如同置身于浩瀚银河之中。
被眼前异象所震慑的涂婆愣了愣神,只觉双眸被眼前的金光所刺痛,下意识抬手去挡,等到放下手时,陈勾已凭空消失,独留满目疮痍。
在四下搜寻陈勾未果后,涂婆语气中略带不可置信:
“神物护主...移星换斗?”
观星一脉,晓天时,明地利,口断天下势,掌中算乾坤。
欲探寻陈勾踪迹的涂婆起术掐诀,却发现指间咫尺之距被莫名力量所阻,硬是无法获取任何线索,关于陈勾的一切冥冥中都被遮蔽起来。
兀自不甘的涂婆盘膝坐地,屏气凝神,拼上全身修为,誓要窥得那一缕天机,却不料就在下一刻,于无声处起惊雷一般,强烈反噬便在方寸间轰然向其压下,如同妙龄少女般的柔荑玉指寸寸崩裂,暴露出森森骨节,体内真气更是激荡不已,随着木质发箍的崩裂,七窍流血的涂婆披头散发,一脸愕然,最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
“终究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说罢,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的就要向外走去。
没走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涂婆眼前一亮,转身就向方才被置于一旁的吴怜儿走去,大袖一挥,带着昏迷不醒的吴怜儿就此消失在了将军府中...
等到察觉异常的吴桀快马赶回府中,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场面,让素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更色”之称的定西大将军,一个站立不稳,差点跌坐在地。
说是熟悉,吴桀一路走来干过多少宗抄家灭族,扒人祖坟的勾当,说灭人满门那当真是鸡犬不留。
说是陌生,自家府院的砖瓦桌椅虽然丝毫未动,却再也不见往日的熙攘与生气,倒在血泊中的众人尸首都已凉透,一双双灰白又绝望的眼睛,仿佛都在讥讽他的狂妄与无能。
微不可查的踉跄过后,恢复往日稳健步伐吴桀迈步向着已然凉透的夫人身前走去,身旁的亲卫谁都不敢上前跟随,更不敢去看此时的吴桀是何脸色,皆是一股寒气打心窝子里油然而生,低头相互给个眼神,默默退下,一个个急忙四散开来查探究竟,惟有留下吴桀一人,用罕见的轻柔,抱起一脸安详的夫人。
这几年来,交流越来越少,似乎都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更不必说这么仔细的端详这副已有岁月痕迹的面庞。
不知道什么时候,记忆里那个古灵精怪的大小姐,已有几缕银丝爬上发梢,自己居然都没注意。
估计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吧,不然,一向要强的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看到的。
还记得当年半骗半抢的一路拐她来到西北,本想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会哭会闹,却不料,这个柔柔弱弱的苏小姐硬是咬着牙一步步陪着自己走到现在。
风风雨雨多少年,从未展现出半点怯弱,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能让向来桀骜的全军上下都心甘情愿的称呼一声苏夫人,从未让他有过劳神费力。
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脸上的表情都好似在宽慰着吴桀,你放心,我们的女儿还活着。
正当此时,负责查探的偏将前来禀报:
“将军,经查,府中无外敌进攻痕迹,也未有发生激战,似乎...似乎敌人是凭空出现。”
“哦,还查到了什么?”
吴桀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问询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府中上下,除了大小姐,包括夫人在内,无一活口。府内并未大小姐踪迹,已派人去周边搜救。”
偏将说着,壮起胆子抬头看了看吴桀的的背影,咬了咬牙,继续说道:
“军医报称,只有夫人的贴身大丫鬟额娘为服毒自尽,其余人等均像是...是被何术法所控,引颈就戮,毫无反抗。”
“而且,从伤口来看,杀人者应只有一人,虽手法生疏,却是刀刀毙命,暂不能确认此人身份。”
吴桀静静地听完,怀抱着夫人的双臂略微松了松劲,缓缓将起放平,转身面向前来汇报的偏将,右手不经意间搭在腰间刀柄上,指尖微动,急速敲击,如同沙场战鼓擂,拧起眉头问道:
“废话说完了?那现在说说,到底有查到什么?!”
跟随吴桀多年的偏将顿时一身冷汗打湿后襟。
熟知将军脾气的他很清楚,每当吴桀作出这个动作时,往往意味着吴桀此时的杀机已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一旦要是自己答的半点不对,只怕下一秒就得人头不保,赶忙扬声回话道:
“有发现!那个陈勾的尸首没有找到,不论死活,此事与其必有联系!”
半晌,确认自己脑袋还在脖子上的偏将听到吴桀一字一顿下令道:
“第一,封锁消息,对外宣称夫人因恶疾去世,上报朝廷,追封一品诰命。”
“第二,收敛好所有尸骨,不得声张,有亲眷家属者,一律按战死发放抚恤。”
“第三,即刻召冠西回城。”
“第四,修书一封,送往吴都苏府,言明冠希已至婚龄,请苏府择一良配,尽快成婚。”
“最后,调集所有细作耳目,给我一寸一寸挖,一寸一寸找!天底下能有此等手段之人,明面上不过一手之数,宁杀错,不放过!下去传令,不得有误。”
顿了顿,又着重下令:“首拿陈勾,不论死活!”
挥了挥手,就此独身一人杵刀立于堂中的吴大将军,神色晦暗不明....
天子无家事,这话放到土皇帝吴桀身上也不遑多让,本就千钧一发的边境形式就像是一点火星扔进油桶,彻底将整片西北大地引爆,连带着整个大威王朝都震荡不已。
“听说吴老狗的媳妇儿让人宰了?还他娘是连窝薅?哈哈哈!真不知是哪路神仙干的好事儿!给我把他找出来,我亲手给他立杆子来当家!”
“没他老丈人给的真金白银,我倒要看看他吴桀还压不压的稳这口盘子!小的们,今个天起酒肉敞开往肚里塞,都把刀给我擦亮了,顺道给其他几个山头的把头带个话,这块儿肥肉咱是吃定了!”
只听一片鬼哭狼嚎的嘈杂叫嚷之中,一道道饿狼般的身影眼中发出嗜血的绿光,狂风大作,吹起的黄沙之中似乎都泛起阵阵血腥之意,席卷到整片万葬岭大大小小的匪巢寇窝,无法无天,群魔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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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都,秦王府。
一向与少将军吴冠希相交甚好,自诩为拜把子兄弟的小王爷武凯匆匆奔向自家老太爷卧榻之处,也顾不得平日里因老王爷已“病入膏肓”连天光都见不得的琐碎规矩,一把掀开房门,连珠炮似的念叨着:
“不好了太爷爷,冠希家里出事了,我听说现在外面都在盯着,要联手铲平定西军,我们得帮他一把啊,咱家不是还有几万护府兵吗,我...”
啪!
一向受宠的小王爷被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打懵了,捂着脸仔细一瞧,那黑暗中探出手来的居然是自己常年卧床不起老太爷!
“太爷爷...您...病好了?”
小王爷一脸难以置信看着自打记事起,就没有见露过几面的老太爷,连本欲说的话都全然忘到身后,呆呆的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此时的老秦王一扫往日病悴,端端正正的坐起身,中气十足的指着自家孙儿的鼻子气急败坏的骂道:
“病?你太爷我何时病过?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这些给祖上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示意左右关上房门,老人也不搭理茫然的孙儿,起身踱步走向宗祠灵位,捻起一柱香自顾自得说道:
“当年你爹,枉顾尊卑,甘愿冒着天下之大不违,以堂堂藩王之尊与那吴姓孽畜结八拜之交,结果不到一旬光阴就给这畜生给害死,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独留下你。
你爹一死,他那“好兄弟”就恨不得将我秦王府嚼碎了吞进腹中,还咱的护府兵?若非你真是个傻的,我这把老骨头在床上一躺就是十年,你以为你我爷孙安能留命在此?
你难道忘了,我秦都秦王府,是为了节制这些狼子野心的边军,而不是以我秦王的名义,养他吴桀的兵!
现在老天有眼他后院起火,我要是不趁这机会替天下诛杀此獠,莫说对不起列祖列宗与当今圣上,就是你九泉之下的爹,我也无颜相见。”
老秦王上罢香,转身扶起孙儿,拿出早已备好的兵苻,肃然道:
“你现在就挂苻调兵,以相助平叛的名义与那吴冠希一道前往金城,稳居内部,一旦局势有机可趁,就算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要让这对儿畜生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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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隆宫紫禁城。
司礼监掌印秉笔二监分立武帝左右,奉旨拟昭:
奉天承运,武帝诏曰:定西大将军吴桀之妻苏氏,惠心纨质,淑德含章。多年侍奉国之重器左右,又育英才,有功于国,追封一品诰命,赐云凤玉轴。
朱批盖玺,武帝端起酒杯玩味道:“朕对这个‘灾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还真是能折腾,整的咱们吴大将军如此狼狈也是难得,让钦天监那帮神神叨叨的杂毛老道给朕去找,朕倒要看看,朕的天下安能让此黄口小儿掀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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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此时,搅动天下风雨飘摇却浑然不自知的陈勾,正因自己脑海里莫名出现的一段文字及自身所发生变化而怔怔不安,摄去心神。
通天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