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日间对阿九最是冷淡,这回到底是在大少爷屋里临阵脱逃,心虚了,阿九笑了笑,垂眸看那酸梅汤,随口道:“进八月了,还能喝到酸梅汤,夏荷姐姐在府里的体面也可见一斑了。”
新鲜梅子最不经存放,不过几天就会烂软,干梅子汤又不爽口,府里头有冰窑,每年梅子下树也能存一些,到了秋冬两季,能喝上的就只能是正经主子了。
夏荷脸上就有了一丝得色,睃了冬梅一眼道:“二厨房里的秋林嫂子赏我的,正好三姑娘这两天胃口不太好,秋林嫂子熬了一些,剩了点儿,我想着姑娘服侍大少爷辛苦,就要了些来……”
一副邀功显摆的口气,正合了阿九说她有体面的话,二厨房是二房的小厨房,专供二太太,二姑娘三姑娘二少爷几个用的,一般好点的吃食又哪里传得出来……
阿九轻轻巧巧的往冬厢房里去,边走边道:“先放着吧,才在大姑娘屋里喝多了莲子汤呢。”
夏荷的脸色就有些发僵,见冬梅手里拿着蓝缎布做的大包裹,越发的不自在,等阿九和冬梅进了厢房后就翘起嘴角咕哝:“显摆什么呀,再大的包裹也不过是人家穿剩的……”
冬梅走得慢,听了这话身子就一僵,想要回头找夏荷治气,阿九忙拉住她,摇了摇头小声道:“听之任之忍之,且待之!”
清清凉凉的声音像是一剂清凉汤,不过一句话,冬梅心中的烦燥就消散了,只是还有不甘:“难得陪姑娘出去一趟,差事没办,扔下姑娘就去了二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主子呢……”
阿九不以为意,打开大姑娘给的包裹,却是怔住了,里面竟然是两双新鞋,一件灰鼠披风,一套绣木铃花湖绿色杭绸袄裙,一套烟蓝色斜襟长袍子,都是照着阿九的身材做的,一看就是再新色不过的,哪里是穿旧的,冬梅细细看着那针角,也是感叹:“是云雀和雨燕的手法……这两身儿怕不是一两天就能做起的……”
阿九进林府十天不到,能赶着做这两套新衣服出来,怕是在阿九进府的第二天就做起了吧,那时候,阿九可没有与大姑娘交谈过,更没有对大少爷做过什么……
阿九的心有些暖暖糯糯的,大姑娘是真心待她好呢……
第二天,阿九去大少爷屋里时,大少爷正斜靠在床上,身后垫了两个大迎枕,樱桃端了一碗淮药粥正喂他,大少爷见了阿九就停下来了,清亮的眼睛湛湛地看着阿九。
阿九上前行了礼,就老实地往一旁站,仍如往常一样不太拢大少爷的边。
樱桃又舀了一匙送到大少爷唇边,大少爷却道:“阿九,你过来。”
樱桃的手就有些僵,笑哄道:“九姑娘个子太矮,碗底又烫,爷还是用了粥再请她过来吧。”
这倒是实话,阿九就笑咪咪地看着大少爷道:“是啊,爷多用些,吃饱了就有精神了。”
大少爷温温的一笑,不再说话,喝了大半碗粥后,就不肯用了,樱桃端着碗下去,转过身时,深深地看了阿九一眼,抿了抿嘴,掀了帘子出去了。
樱桃一走,阿九就像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一个纸包来,大少爷鼻子敏感的闻到香味,眼中的清辉亮了,眼巴巴的瞅着阿九的手。
阿九迅速扒开纸包,撕了一块鸡肉塞进大少爷嘴里,大少爷的惊愕地看着她,嘴却贪婪地包住鸡肉大嚼,吃完了一块又眼巴巴地看着阿九,阿九却将鸡肉给包好藏了起来,不肯再给他吃,大少爷苍白的脸就有些红窘:“不是说,不能吃油腻么?”
“是不能吃,但也不能缺了营养。”阿九神秘兮兮地往四周看了看道,“一会子钟神医来,爷可莫要说你吃过鸡肉了。”
两人间好像有了共同的小秘密,大少爷也小心地看了外面一眼道:“会让你挨骂吗?”
阿九点了点头。
“那我不说。”眼睛又看向阿九的袖袋:“明天你还带么?”
“带的。”
大少爷就笑了起来,竟然伸了手想要摸阿九的手,可惜体力不足,手微微抬起后,就有些吃力了,阿九低下头,托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桂花嫂说,我的头发最柔软了,你摸摸看是不是?”
瘦骨嶙峋的手掌在阿九头上缓缓摩挲了几下,大少爷的眼温润中带着一丝怜悯,若是好不起来,岂不是要害了她一辈子么……
“太太,今儿大少爷用了半碗药粥,精神好了很多……”外面传来樱桃微带兴奋的说话声。
“是吗?已经能用半碗了吗?”大太太的声音果然很高兴:“神医,您昨天开的方子看来很有效。”
“老夫在方子里加了些养胃开胃的药,大少爷胃口会慢慢好起来。”钟神医略带得意的嗓音响起。
大姑娘难道没有把实情告诉大太太吗?为何她对钟神医还是如此客气礼遇?
阿九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手上传来轻轻的力道,垂眸看时,却是大少爷正握着她的手,眼中带着一丝安慰的神色。
阿九立即收起外漏的心事,正要收回手时,青绫掀了帘子,大太太和大姑娘一起走了进来,大姑娘眼神在大少爷与阿九握在一起的手上闪了闪,嘴角微微翘起。
阿九的手就挣了挣,却没料到大少爷的手这回却出其的加了力道,她一时还没有挣得脱,樱桃美艳的双眸只在这双紧握的手上睃了睃,就含笑撇了开去,殷勤地给大太太拿帕子弹着绣凳上灰尘,请大太太坐下。
大太太让开身子,让钟神医给大少爷诊脉,阿九安静地退开,立在一旁看着。
钟神医凝神给大少爷探脉,好半晌才道:“虽然能用些东西了,只是大少爷肝肺损伤太重,病体沉苛……”说着又沉吟下来,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沉重起来。
钟神医又想做什么……
阿九就抬眸看了眼神医,目光就与大姑娘相遇,大姑娘的眸子冰冷一片,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大太太果然急了,焦灼地问钟神医:“神医,您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