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八装作清醒的样子被老赖村长看在眼里,这在以往定要训责一番,今日却难得没有。
老赖村长重新招了招手。
王小八浑身一紧,挂着极为难看的神色,慢腾腾站起来,又慢腾腾倒腾着小碎步走到门的位置,从门后掏出来一根鸡毛毯子。
说是鸡毛毯子,上面哪里还有什么鸡毛?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棍了,这都是王小八痛苦的回忆。
老赖村长看着王小八把鸡毛毯子递过来,双手接过。
五味杂陈的老村长双手各握住鸡毛毯子的两端,忽然将鸡毛毯子压向自己的膝盖,竟是想将这鸡毛毯子给折断。
可是第一次用力竟然没有折断,棍子上曾经沾过水,沾过汗,有时候还沾过王小八屁股和背上的血,被太阳晒过,被炉子烤过,着实坚硬无比。
老赖村长又用上了更大的力气。
没有断。
再一次。
还是没有断。
老赖村长反反复复试了十来次,膝盖硌得疼,胳膊累得酸,却依旧奈何不了这根鸡毛毯子棍。
老赖村长面色有些尴尬,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王小八却是愣了。
这老家伙在干啥?弄断它?换粗的?我滴个老天爷啊,我还是孩子啊,这老头竟如此残暴?
王小八赶紧上前夺过来鸡毛毯子,人畜无害的笑容挂在脸上。
爷爷,您这是干嘛啊,弄断它以后不就没有的用了吗?您留着,以后用这东西继续教育我就是,我给您收起来。
哎!用不到咯,以后都用不到了。
啥?这老头真要换粗的?
老赖村长没有解释,把炕上的小桌子移到炕边,示意王小八坐在对面。
王小八战战兢兢坐下,内心好奇。
桌子上有一壶酒,有一碟花生米,一碟晒的咸鱼干,两个杯子。
倒酒!
王小八倒酒。
你用那一只杯子,倒上!
戒了!因为喝酒你还揍过我呢!
倒上!
真戒了!
王小八摆摆手,学着老赖村长和别人客套时候的样子,还偶尔皱一下眉,显得闻不了酒味的样子。
老赖村长实在上火,本想上演一出暮年老人教育孩子的戏份,却不想开始折鸡毛毯子就出师不利,现在这小孩又感受不到自己努力烘托出来的情景,竟无法体会此时的气氛。
老赖村长气道:让你倒你就倒,再废话真揍你!
一声呼喝让王小八吓了一跳,这时候他才体会到了今日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
于是,他拿起酒壶,将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等着老赖村长下一步指示。
老赖村长举起杯子,王小八也赶紧端起来。
叮的一声脆响碰杯,两人各自喝了一口。
知道你身世吗?
知道。
说说?
你姓赖,我姓王,我随我妈姓,这么多年听村里人说也就都知道了。
我养你是觉得你和我一样,一个亲人都没有,凑活到一起,到时候给我送终,但是我不会教育,好在你虽然不着调,可是内心还是纯良。
王小八竟不知道说什么。
为何老揍孙小胖?
因为他是我朋友。
这倒让老赖村长惊奇一愣。
我把他当朋友,他人都嘲笑我野种,只有孙小胖对我好,给我吃的喝的,看起来是我抢过来的,但是我也知道他是刻意的。
那你为何揍他?
只有揍他别人才不会觉得他和我好,他才不会挨欺负。
那何至于把脑袋都给打破?
那时候小,不懂。
老赖村长点点头。
两人又喝一口。
为何老偷着在村头碾上拉屎?
报复他们啊!村里人对我态度如何你也知道,咱家不用碾,村里每家都碾东西吃。
用弹弓偷偷打别人家窗户纸,往人家晒的大酱里尿尿这些事都是为了报复?
是。
捏起来一颗花生米,王小八往上一扔,准确用嘴巴接住,嚼了起来。
我识字了以后看过一些书,有一本书里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人活着只做两件事足矣,一是报仇,二是报恩。
你懂个屁,这算什么仇?
虽然我小,懂得少,但是现在对我来说他们看我的眼光就是仇,将来给您送终就是报恩。等我长大了,找到那个男人,弄死他,也算是报仇。
老赖村长浑身一震!
两人心里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喝着酒,机械地捏着花生米和咸鱼干,却是食不知味。
或许是身世让你的性格偏激了一些,没有人教育你,也没个说话的人交心,好在脑袋还算聪明。
王小八咧嘴一笑,道:第一次夸我。
气氛变得轻快了一些。
第三口酒下去,王小八又给老赖村长和自己倒满。
我好歹一村之长,村里人多少都给我点面子,以后受了欺负可以先给我说。
听他们说前些年半夜你找母羊的时候村里可没少说闲话,你那时候可没要啥面子。
老赖村长气的胡子一吹,眼睛一瞪。
我就不该找母羊,我找母羊还不是为了你?饿死你拉倒。
我六岁不喝奶了你半夜去羊圈干啥?
我那不是怕狼偷羊吗?
快拉倒,村里大黄狗不比你好使?
......
一壶不够,又打一壶,爷孙俩声音高亢了起来。
王小八问道:我看小说里也有我这种身世的,但是最后都成就不俗高手,身边的老头都是归隐的不出世强者,还幻想着你也是来着。
我就是啊。
说着还挺了挺胸,脸上一副认真而高深的样子。
王小八不屑的嗤了一声。
你表演个点石成金我看看?
我是会武功,不是会变戏法。
咏春还是太极?
什么春?什么鸡?
就是问你是哪一门的?
倒插门啊,你不是知道吗?
王小八一口酒喷了出来。
老头好久也没有喝这么多的酒了,好在酒量不错,从抱养王小八这十多年来,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喝酒,也从未和王小八聊过这么多。
老赖村长今天很开心。
王小八也是。
村里红白之事你为何总捣乱?
因为红白事都要杀猪宰羊。
杀猪宰羊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喝羊奶猪奶长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杀牛杀驴你怎么也管?
这些动物都不行。
这么爱动物为何把我养的八哥打死了?也没少见你去河里抓鱼吃,平时也没有少打鸟烤。
我说的哺乳动物。
啥是哺乳动物?
就是喝奶长大的动物。
那就叫喝奶动物就行了,弄些个名词也听不懂。
大黄就是哺乳动物,它怎么不生小狗。
那是个公狗。
你怎么知道的?
公狗和母狗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你成家了就知道了。
赵富贵就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赵富贵说他和李小曼钻过苞米地。
别瞎听他胡说,男女不一样是不假,他也不懂。
你懂?老赖村长:废话,你爷爷我以前也有过女人。
几十年过去了你都没忘男女有啥不一样?
这可忘不了,可不仅仅是胸前那二两肉的区别。
还有啥区别?
老赖村长摸摸胡子,脸上露出怀念的微笑,却没有告诉王小八。
......
老赖村长叹气道:村子小,又偏远,外面世界很大,在这里你也不开心,定是要出去生活的。
你不跟我一起?
我快死了。
你不是老不死的吗?
你骂我?
我骂你干嘛?我说你不是老不死的吗?
我觉得你还在骂。
我真没骂你,你说你不是世外高人吗,世外高人还能老死?
也对,我老不死,但是我也不跟着你出去了。
那我也不出去了,就在村里呆着。
在这里你不开心啊。
你在我就开心,有哺乳动物我就开心。
你还真把哺乳动物当成妈了。
至少比那没见过的亲妈好。
......
老赖村长忽然问:你感觉村里谁是你爹?
反正不是你,咱俩长得不像,你鼻子塌。
那你觉得谁是?
不在咱村里,也不在附近的村里,我都看过了。
你能认得?
没有见过我当然不认得,但是有感觉,我感觉很准。
老赖村长点点头,露出思考神色。
王小八知道他在想什么。
王小八忽然说:只能是我妈救过的那个人。
老赖村点点头:他或许也不坏,他也不知道你妈怀孕了,如果知道,或许能回来找你妈呢。
王小八气说:他也不知道我妈死了,一次也没有来过,至少能说明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
老赖村长:其实你什么都懂。
王小八:其实我什么都懂。
......
老赖村长喝多了,王小八没事。
伺候老村长躺下,盖上被子,王小八刚要去自己的草房睡觉,听到老村长的呓语,关门的手颤抖一下,定在那里。
老赖村长:我时候快到了,活不了多久了,小八出去......生活吧,好好生活......好好生活......好好活着......出去学些东西......莫挨饿......莫挨冻......买小车开......找个婆娘......
关了门。
夜幕黑得发沉,几颗星在闪着。
偶尔传过来大黄的几声吠叫。
王小八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