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乐瑶看见她,脸上明显诧异地愣了一愣,但随之很快就恢复了神情,只是嘴角浅浅一笑,却未言语。
司徒瑾颜目随她一直在抚摸腹部的手,忆起她昨晚挨了不下十余棍,起了担忧,“孩子怎么样了?”
谈及孩子,司徒乐瑶的神情才稍稍转了好,柔情的目光落在已有微微隆起的小肚上,会心地笑开,“大夫来看过了,说孩子没事。”
司徒瑾颜看着她枯槁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犹是生长在悲凉中的一丝安然,令人看了心疼。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司徒瑾颜淡淡地问道。
司徒乐瑶知晓她所指何事,垂眸思虑了一会,终是细声答来。
“腊年那晚,我和他都喝醉了,于是......”司徒乐瑶咬了咬唇,后面的话,羞恨地没再说下去。
面对其他人,她都选择对此事只字不漏,可换了司徒瑾颜,她却有了股莫名的亲和感,正如今时今日,她落得此番下场,第一个来探望她并施以援助的,竟是那个从小就无任何交情的妹妹......
以往有司徒若愚和其他姐妹欺凌瑾颜,司徒乐瑶不是不知,只是充耳不闻,她畏惧告之司徒政耀后,事情定然会牵连到自己身上,万宁阁亦不会放过她,是以,她怯懦惯了,便从未还过司徒瑾颜什么公道。
而今,她成为众矢之的,天天她所恭敬顺从的姊妹和姨娘们却只会落井下石,指骂她丢尽了家族的脸面,真正关心她的,唯有司徒瑾颜一人。
司徒瑾颜未觉她的所想,一心琢磨在了眼下之事上,良久,试探性地开了口,“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依照司徒政耀的脾气,是绝对不会允许她留下这个孩子的。
闻之,司徒乐瑶缓缓抬眸,目光变得空洞与茫然。
司徒瑾颜在心里叹了口气,半响过后,神情坚定地开了口,“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要了,并且,你必须得说出那人是谁。”
谁都明白,若想留得司徒乐瑶一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可能!”司徒乐瑶立马笃定地驳斥道,眼里惊愕与愤恨交加,紧紧环住了自己的肚子。
“你认为你保得住这个孩子吗?”司徒瑾颜反问道。
一句话戳中司徒乐瑶的痛处,顿时使她流下了两排无助的泪水。
可即是如此,司徒瑾颜仍是要告诫她现实的残酷,继续道:“本来你们可以有一线生机,只要那人毫无犹豫地带你走,离开宁城,离开相府,就算以后的日子清贫,至少你们都能好好的活下去……只可惜,他始终畏怯,甚至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打到命悬一线,连声都不敢出,这就是你所袒护的男人,这就是你拼了命也要保住的你和他之间的骨肉。”
司徒瑾颜的话针针见血,司徒乐瑶听完,当下便掩面痛哭了起来,撕心的呜咽声扣人心弦,直入心扉,谁又敢保证,自己拼命爱上的人就一定也爱着自己呢……
司徒乐瑶的事固然令人惋惜,可如今若再不打掉这个孩子,只怕司徒政耀真会按家法处置,以示威严。
“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孩子才那么小,他是无辜的......”司徒乐瑶泣声说道,嗓子因为哭了一夜,早已变得沙哑干涩,犹如断了弦的二胡音,听着有些悚然。
司徒瑾颜也感到很无奈,正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守卫的一声呵斥。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两位大哥,我是来给三小姐送饭的。”
“进去吧,把饭菜放下后就速速出来。”
“好嘞。”
……
听闻声音的熟悉,司徒乐瑶立即擦拭了眼泪,带着诧异的目光朝门边望去。
只见屋外走进了手拎竹篓的苏淀,见着司徒瑾颜也在屋中,脸上略微一愣,但也很快地反应过来,佝腰见礼,“见过四小姐,奴才给三小姐送饭菜来了。”
“呈来吧。”司徒瑾颜淡淡地说道,抬头,却神色具厉地打量了苏淀一眼。
苏淀应了是,接连从菜篓子端出几碟小菜放在桌上,随后,端起一碗浓郁的褐色汤药,递在了司徒乐瑶面前。
“三小姐,喝了这碗汤药对您的伤有好处。”苏淀说道,语气平缓,单是听着并无什么不妥。
可是司徒瑾颜捕捉到了他躲闪、久久不敢抬头相望的眼睛,心里蓦然想起了那藏红花。
“药给我吧,我待会喂三姐喝下。”司徒瑾颜漠然说罢,顺势从苏淀手里接过了药。
见状,苏淀微显错愕地朝她望去,被司徒瑾颜侧眼瞧见,故作迷惑地问向他。
“还有什么事吗?”
苏淀赶紧低下了头,在司徒瑾颜面前表现得十分乖顺,“没有。”
“那就退下吧。”司徒瑾颜收回了目光,单是端起手中之药,她已然闻出了端倪。
再看去司徒乐瑶时,却见她眸光流转,虽有意克制,但仍免不了有意无意之间,从眼底溢出的深情。
两人之间关系看着确是微妙。
“奴才告退。”苏淀恭敬地行了个退礼,杵了小会,几番想抬头看司徒乐瑶,却又顾虑到了一旁的司徒瑾颜。
犹豫再三,终是在司徒乐瑶隐忍的目光中退出了房间。
司徒瑾颜一边吹着药,一边不似经心地说道:“三姐迟迟不愿供出那人是谁,不如就让愚妹来猜猜吧,苏淀对吗。”
“你……”
司徒乐瑶一时哽住了喉咙,良久,没有半丝动作。
司徒瑾颜不用抬头也能猜想到她脸上的错愕与惊恐,正在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
“不用这么惊讶,其实想知道那人是谁并不难,”司徒瑾颜仍在垂眸吹着药,总是淡然的神情让人无法透她的心中所想,“相府规矩严明,主子出门皆有下人伴随,且在酉时之前必须归回,若你失贞,只能是府里的人,而宿月阁的男仆居少,三姐你眼光不浅,定不会看上徐叔这些老奴吧,除开这些,正好园中有个新来的花匠,长得也算是仪表堂堂,面目英秀。”
说罢,司徒瑾颜抬起双眸,意味深长地看了司徒乐瑶一眼,见她从无法置信的神情慢慢变得妥协,然后默认地垂下了头,眼里泛起一阵忧愁。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们正值青春美好之际,互生情愫其是自然,只是,你是望族之女,婚姻从来就由不得你选择。”
司徒瑾颜固然同情司徒乐瑶的遭遇,却也不得不接受古时庶出女子地位卑贱的残酷事实。
她庆幸自己遇见的是顾钦南,才让自己在这沉浮乱世有了期盼。
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司徒瑾颜看了看手中汤药,趁着司徒乐瑶分神时,浅浅尝了一口。
果不其然!
里面含有藏红花的成分!
虽早已心中有数,但司徒瑾颜仍是惊了一惊,第一反应是想要告之司徒乐瑶,可当一对望过去时,却见她神情定定的开了口。
“是他又如何,苏郎昨晚若是站出,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他,我不愿他死,即使他负了我。”司徒乐瑶抬起布满血丝的眸子,雾朦中却透着分外的坚贞。
“如果他要你肚子里的孩子死呢?”司徒瑾颜略微加大了点声音,无法理解地看向司徒乐瑶。
“为了他,即使让我死,我也愿意。”司徒乐瑶空洞了眼神,说时泰然一笑,泛着浅浅无奈。
听闻她这么说,司徒瑾颜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为司徒乐瑶的痴情感到可悲。
她多么想告诉面前的傻女子,你付诸了一生的幸福,其实所托非人,那人不仅毁了你不说,甚至还想将你最视为重要的孩子一并除之,以此来保他的安宁……
霎时间,司徒瑾颜突然眸光一顿,看向了手中汤药。
也许苏淀做法与动机是为不对,可这一碗藏红花,又何尝不是对司徒乐瑶痛苦的解脱呢?
思及此,司徒瑾颜涌上喉间的话语,终是咽了下去。
或许伤害一条无辜的生命确是残忍,可为了保住司徒乐瑶的性命,又何以不是一种舍小取大的无奈呢。
“别说这些了,喝药吧,良药苦口,你痛过了这一时,以后的路就宽敞多了。”司徒瑾颜别有深意地说道,缓缓将药递了前去,端在碗沿的手,狠狠握了一把。
司徒乐瑶神情滞滞地看着碗里药,随之,抬手接过,将药一口饮尽。
司徒瑾颜觉着不忍,在她还未喝完药时就匆匆退出了房门。
屋外,汀兰看着司徒瑾颜红着眼眶夺门而出,生起了担忧。
“小姐,你怎么了?”汀兰问道。
司徒瑾颜忙将心情平复,仰头将眼角的泪憋了回去。
缓了片刻,立即语气凝重地朝汀兰吩咐道:“快去请产婆!”
这么些年跟着司徒瑾颜,汀兰也耳濡目染了许多,听闻她这么说,汀兰似乎一下恍悟过来了什么,诧异地望了司徒乐瑶的房间一眼,即便领了是,快速跑了出去。
司徒瑾颜深允了口气,端放在腹前的手紧紧揪在了一起,杵了小会后,离开了宿月阁。
隅中已到。
宿月阁一如想象之中的那般响起一片喧阗,在北苑闹得沸反盈天。
从丫鬟婆子闲碎的口中依稀可以得知——
三小姐小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