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知晓这声音多半源自慑青鬼本尊,抬头看来人,不免一惊。
面前这个被鬼众们眼里畏惧,心中憎恶,口中痛恨的半人半鬼,在冥界混的风生水起的无耻魔头,却不是面目可憎,使人畏惧的长相。
恰恰相反,他是个身材颀长的青年,面若冠玉,眉目间山清水秀的,一身青色长衫,显出俊雅脱俗的不凡气度,和他大魔头的身份忒也不相符合,然而只须细细查看他面容神色间隐隐的青色,便知他多半是惯于伪装,而因着道行高些,一身的戾气暗敛起来竟然能完全不着痕迹,果然是个真正的鬼王。
“他俩看着好生相像,莫不是有些血亲么?”
“这九黎王妃怎么和慑青鬼生得一般头脸,奇哉,怪哉!”
“初时便觉得这姑娘看着好生眼熟,却没往这方面注意,她怎么同这慑青鬼一般模样?”
围观的鬼众一时间议论纷纷,炸锅开来。
听闻如此,灵儿竟不自觉低头看了自己同他所穿着的面料式样几乎如出一辙的一身青衫,只是她的青衫色泽更深些,乍一看像是绿色。
灵儿不禁怔愣起来,想到倘若自己化身成男子的模样,多半就是这般形象吧,作为有熊王姬,她有八个兄弟姐妹,四位兄长当中没有一个人同她相貌接近到这般地步的,师叔白司乐则是同她五官一样,气质迥异,而他同灵儿五官不甚相像,但是清雅绝俗的气质相似极了。
因此两人不同时出现的时候,并没觉出有多相像来,然而如今相对而立,又好巧不巧地撞了衣衫,冷眼看去,竟是如同双生子一般。
大魔头?那日叛出涿鹿城之时,背负枉杀无辜罪名的姬灵献,在一众有熊将领心目中未尝不是草菅人命使人痛恨的女魔头。除此之外,诚如半面将军所言,作为半人半鬼的永生者,他俩的存在形式都是类似的,这种种想象处,的确是两人,不两鬼?也不确切,他们两个“半鬼”之间存在的使人莫名其妙的缘法。
世间辽阔容万物,神,仙,人,鬼,妖,魔六类之外另有半仙,半妖,到如今,却也不得不容纳他们这样的“半鬼”。
就是不知她这同类是否也同她一般不得不远太阳而近太阴,并且吸血为生这么惨,这么着过活了这么许久,并且以后的年月都要如此度过,想来都是心酸,莫非这世间也有同类来分享这惨淡和心酸。想到这一处,竟然莞儿一笑。然而意识到这人欺男霸女的斑斑劣迹,不禁自我告诫,这家伙看着不坏风评忒差,既然能混成一带鬼王,那就绝非善茬,恶须恶制,绝不可心慈手软。
众人无不呆愣的望着两人,先前只觉得青衫女人莫名眼熟,这时候才恍悟,是了,除却身量的差异,她与大魔头相貌和气质很是类似。
当中有穷族的矮胖少年撇嘴道:“难怪我心里反感这青衫女人,原来是因她同大魔头一般地相貌。可是她不是九黎王妃吗,怎么跟鬼王扯上干系的?”
被捆绑的严严实实,手腕上被铜锁链系成了蝴蝶结的狗面见这情形,细长地眼睛在他俩之间逡巡了几番,似有所悟之后吓得脸色惨白,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老大饶命,小的并不知她身份,无意冒犯了大小姐。”
那慑青鬼回过神来看住它,嘴角上挑,面露讥诮,纠正道,“你认错了。我生前是有个妹子不错,可她早就在几百年前就给人谋害了之后,魂飞魄散了,哪里有机会出现在你眼前。
在你一眼的这位,生前是人族的九黎族王妃不错,却也是桃都山东方冥君郁律座下,手执“云莲”的幽冥使者,玉灵郡主。”
“哦,原来如此。怎么看她也不似鬼众,果然是幽冥使者驾临啊!可是他俩的长相是怎么回事?’”
那纯狐族的鬼族少年看了过来,九黎王妃已经够意外的了,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重的身份,难怪能轻易制服依仗束魂链胡作非为,狗仗人势的驴头狗面两个怪物,束魂链霸道如斯,在幽冥使者面前也懦弱的似废铜一般任凭摆弄。
灵儿看向慑青鬼,忽而问道“还不晓得阁下要怎么称呼?”直觉以为他有自己的名字。
那慑青鬼一愣,面露迟疑,暗忖,名字吗?多少年了,对于自己这么个大魔头,旁人向来都是不客气的斥他作慑青鬼,不曾有谁过问起他的名字,可毕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没有个名字呢,犹豫了半晌,有些迟疑地答出一个多年不曾有人叫过,自己说出来都觉陌生的名字:“慧出。姚姓。”
慑青鬼看向灵儿,面色和缓了许多,开口却是求情的话:“还请郡主手下留情,饶过这两个没有眼色的废物。”
灵儿轻笑道:“要我饶过他两个倒也容易。”
慑青鬼随即答道“我放过那一对兄妹即是。”
原本两个半鬼交涉到这地步就是和解了。
谁料到灵儿继续开口提要求:“我自幼便是有熊九公主,后来去了九黎也是受人尊崇的九黎玉灵郡主,也是九黎国曾经的王妃,与桃都山冥君郁律偶然相识,也算的小有交情,作些阴差的闲事也不过还他人昔日的人情罢了,说我是他座下干将,可就着实勉强了些,,他愿意我却未必愿意。”
慑青鬼听她语意不善,皱了皱眉,脸色微变:“郡主这是何意?”
“我初到此处,偏爱此静谧处,意欲久居,然而却听闻要混迹这一带,须要随时听从尊兄指令来此集会,且听凭使役,方才就说了,我向来自在惯了,不惯服从谁人指使。”
慑青鬼淡然解释道:“旁的无关紧要者也就罢了,区区在下不过一个半鬼而已,怎敢驱使郡主来?”
“那我就直说了,我早年活的颇娇惯,养出了侍从追随服侍的毛病来,如今混迹冥界时日尚短,一时间轻易也改不过来,忍不住便要指使人,是故,这周遭的鬼众都须听我指派,所有鬼众,也包括足下!”
慑青鬼听明白了话中的毫不客气地约战之意,心下竟是微微失望,原本以为同为永生的半鬼族,她很是不同些,竟生出了些亲近的心思,如今不过几句话就暴露出了本来面目,于是嗤笑出声,“要在下听令不是不可,也要看郡主有没有那个本事?”
那慑青鬼低了头,自怀中取出一打手掌大小的裁剪成有头有四肢的图形简略人形的薄布,那慑青鬼竟是左手执布帛,右手一支炭笔在手,快速地在那一张张的人形薄布的眼睛处轻点两下,向上挥手轻扬,漫天纷飞的人形薄布落地之际瞬间被注入魂魄一般,化作四肢僵硬,面色苍白,张开的双眼中没有眼黑,他们都没有心跳和呼吸却能蹦着走路的怪人,然而作为作战武器,他们口中有獠牙,伸出的双手鹰爪一般尖利,向着灵儿围攻而来。
灵儿轻笑,眼睛看向周遭鬼众,指着那些迎面袭击而至的僵硬怪胎,高声命令道:“区区几片破布而已。去!给我尽数撕了!”
“是。”那一方鬼众着魔一般定住的同时忽然没了意识,之后群鬼纷纷仰头张口,一阵阵短暂的声震长空的尖啸之后,听话的它们伸出同样长着尖利指甲的双手,面露凶光,足下生风的快速围住这一大波忽然而至,薄布幻化出的尸族。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疚将那布人撕裂,漫天纷纷扬扬的没有半丝血迹,却都是大大小小的布屑。
灵儿还来不及得意的时候,却见那些被迫顺从她意志而凶化的鬼族,在失去了攻击目标之后,正龇着獠牙,彼此自相残杀。那两个九黎勇士,半面将军仅有的眉毛也给人刮去,而那独眼将军的另一只眼睛因为遭受袭击而眼圈发青,不知瞎了没有。那矮胖少年,那中年妇人莫不伤痕累累地同别个捉对厮杀,那原本就十分孱弱女娃凶化之后仍旧是处于弱势者,此刻正被人按在地上揪着头发一顿毒打。
“这鬼族呢,一旦凶化,一两个还好说,数目太多的时候可是极其容易失控哒,也罢,这些个排队等着入轮回地灰心鬼们,彼此关系相处地历来还不错,既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身死化鬼,却能同时化了飞灰,也是义气一场了,不过郡主娘娘,鬼族与人类相比,最大的特征是更为‘不仁’。殿下初来乍到的,角色转化的倒还挺快么。”慑青鬼抱着膀子处在不远处,歪着头看过来,一脸幸灾乐祸地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