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有穷族一小户人家,两个老人,两个成家的儿子同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家中的二儿媳妇适逢生产。
年轻妇人经历难产诞下一个深色皮肤的男婴之后,流血过多致死。
孩子父亲,身材高大,肤色很深的青年男人趴在死去的双目紧闭的妻子身上,涕泪连连,痛哭不止,伤心欲绝,不时地轻轻摇晃着她的双肩,口中喃喃“莲生!莲生,你醒一醒,醒一醒,你看看我,看看我!你怎能丢下我,怎能丢下我!你醒一醒,醒一醒啊!”
“大华!”抱着婴孩的老太太神色复杂的看着哭成个孩子的儿子,犹豫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却明显的底气不足:“那还是保娃对啊,那别人家生产不都是保娃么。媳妇儿总还会有,妈过些时候再给你张罗一房,你看开些哈。
你快来看看你儿子,随你,长胳膊长腿的。”
男人与妻子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夫妻关系十分亲厚,那接生的婆子问时,男人原本要抱住妻子的,可是老母与妻子都固执地要保住孩子。
就见男人站起身来,看过来,两眼通红,龇目欲裂,老太太第一见他这般愤然的目光,就听见男人冰冷的回应:“妈,莲生她还尸骨未寒呢!你一心要这孩子,孩子给你,若不是他,莲生也不会死,我不要他,我要莲生活转!”说着这话,对老妇人推过来的孩子看也不看,转身就要出门,老妇人知晓他是忙着给二儿媳妇料理后事,便不拦着他。
可是直到丧事过去了三个月,男人都未曾看一眼新生儿,也没看他妈一眼。
男人有多爱妻子,就有多憎恶这个孩子。孩子下生许久看也不看一眼,只管自己出去帮忙别人作些陶土活计赚些开销。
孩子奶奶无奈之下,抱过来养,没有奶水就所幸抱给才生了孩子没多久的大儿媳妇,孩子的大伯母有自己的三个孩子要经营,没有太多精力估计他,断奶之后就仍旧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小户人家,食宿清简,这孩子却生得胳膊长腿长的大个子,还没学会走就开始四处跑窜,翻墙追狗,爬树掏鸟蛋,淘气的邻里皆知。
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男娃长到三四岁都还没有个像样的名字,然而奶奶觉得无所谓,孩子自己也不大在乎,他们这样的小户人家的孩子名字从来都是随意的取,姬三,姜四,姚五。他们所在的这个部族是以寒为姓氏,他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奶奶爱唤他小四子。
这孩子脾气执拗,性格冷淡怪异,他拒绝奶奶的称呼,一个四岁的孩子,一脸正色的说:“几个哥哥都还没有我长得高呢,我的个子才是大哥的样子,我不是寒小四,我是老大,是寒一。”
大人们一脸怔愣,却也不觉得是大事,于是他的名字就叫作,寒一。
这是个极其不省心的熊孩子。
其实怨不得他,作为没有亲妈的异类,连附近的大人都常说,寒一一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是沾染了就会让人倒霉的灾星。
因为多年来传得沸沸扬扬的相关谣言,寒一时常要迎战来自附近住的其他孩子们各种不怀好意的挑衅者。无知的稚子,伤害起人来最是没有顾及的。
这天,寒一被五六个淘小子堵在路边,这些孩子之前都是背后议论,这是他们第一次明目张胆的挑衅。他身材壮士,个子高过所有同龄孩子,好些比他大两三岁的也没有他高。脸上也略带凶相,不大好欺负的模样。这样的难免带些挑战性,总让人有点跃跃欲试。
几个半大孩子,远远站着,以寒一听得见的音量,低声议论起来。
“看看,就是他呢,没爹没妈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崽子。”
“我听说听说这小子出生那当村里起了大火,烧了三天。死了好几个人呢。”
“我倒是听我阿爹说,他是克死亲妈的灾星!”
这最后一句话点燃了寒一心头的怒火,他抬起头,看住第三个说话的孩子,挑起眉毛,斥道:“你说谁呢!”
“就说你呢怎地?”最后一个地字还没说说完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大个子一个大巴掌带一脚掀翻在地上。
脸上挂着血红色的巴掌印子,男孩龇着牙怒向他:“你敢打我?”
寒一嘴角微掀,冷笑道“且放心,我待人向来公平的很,此番要挨打的,可不只是你。”说罢看向另外几人,黑着脸的寒一目光凶恶,看的人心里一颤,就见他不缓不急地道:“方才嘴欠的两个,还不自己滚出来受死!”
五六个孩子相互看看,谁也不肯上前,眼见着寒一气势逼人的近到跟前了,谁也不敢单个出马,却又都拉不下脸来认怂,所幸一拥而上。
被挤在里面的寒一起初是毫无章法的挥拳踢腿,因为对方胜在人多而讨不到半点便宜,脸上和前胸后背还挨了不少拳脚,怎么能一招致胜呢?
细想来似乎被人刮到胯下的那一下疼的最不能忍,脑中忽然记起阿奶杀鸡宰羊时候的动作,于是专捡人脖颈和裤裆两处要害攻击,那几个孩子很快败下阵来,一个个鼻青脸肿东倒西歪的横在地上,被寒一揍得屁滚尿流。
不忘放下狠话,“再敢说我半句试试!”
此后,因为天生身高体健于常人,又头脑灵活,打起架来战无不胜,因此很快成为霸气的孩子王,身边还有几个小跟班没有爹娘教养的寒一言行随意,嚣张霸道,毕竟是个孩子,动起手来也没有个分寸。
就是这般浑浑噩噩的长到了十岁。
初春的一天正午,嘴里叼着根草的少年寒一侧歪在他家附近的草垛子上晒太阳,不远处,他惯常的小跟班小名叫六子的,呼哧带喘的跑了过来:“老大,老大,大事不好了!”
寒一正眼也不看他,不紧不慢地微微起身,抚了抚头发,随意问道:“看你那没出息的傻样儿吧,难不成死人了么?”对于他这么个逍遥自在的小霸王来说,世上除了生死,没有值得顾虑的大事。
那六子大嚷道:“是啊!”
“你说什么?”寒一心里一惊,口中杂草吐在一旁,猛然起身向前,一把扯住六子衣领,“怎么回事,谁?”
“就是两日前主动来招惹咱们的那个‘猴子’啊,说是被咱们揍过之后,当天夜里发起怪病来,请了郎中,喝了汤药也不顶事,两个时辰前没撑过去咽了气了。”
才解释的功夫,话还没说完,就见寒一的另一个跟班小七也面色慌张的奔了过来,待走至跟前,“‘猴子’家在追查打架的事儿,说你是害了他家独生儿子的贼首,要你给赔命呢。现下正在四处询问你的下落。没有别的招了,大哥,你快跑吧。”说着从布衣口袋里摸出好些零碎的贝币,嘱咐道“哥,这是我从我阿妈那里偷偷拿来的贝币,你当做盘缠,逃出去避避风声吧。真问起罪来,可就麻烦了。”
却见黎天笑着摇了摇头,将贝币仍旧放在他手掌里:“不用。”六子小七对视一眼,又听见他解释道:“我不走。”
“你必须得走!”一个手里提着个沉重包裹的老妇人不知何时,蹒跚而至。
“阿奶!”
“你呀,就知道你这么成日价胡混,早晚出事,平日我和你大娘劝你的话半句也不放在心上。哎,我这一把老骨头也禁不得你这样折腾了。”
“我,我真的,真的不是有意害了他性命。”长到十一岁,生平第一次,寒一心中有些愧疚地低了头。
“他家那孩子本就天生的心口不好,常年的病根,早夭不过早晚,如今死了,稍有些把柄便想着来讹人。那户人家有钱有势,却也颇不讲道理。你若不走,难不成真要给他们强逼着赔上这条小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