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你的话,我走。”
老妇人摇了摇头,“尽快走吧,我再去他家附近探听探听。”说着转身离去,步伐还算利索的老妇人一路上一步三叹。
寒一接过阿奶手中的大包裹,又低头想了想,问向两个少年:“六子,小七,你们帮我?”
“这个当然了!”两人齐声道。寒一于是招手示意他俩近到跟前,耳语道:“若是徒步,我跑不了多远就得被他们抓到,我需要马力。”“可是咱们都是些穷人家的小孩儿,哪儿趁马呢?”
寒一笑了笑,小声交代:“咱们去猴子家马棚偷几匹马,从不同方向逃窜出去,便是惊动了他们也不晓得我究竟逃亡那一处了,岂不是好?”。
“这,这不反而会打草惊蛇么?”
“万一不成,反而自投罗网了!”
“虽是久病缠身,可那孩子忽然发病去了,未必和咱们的那顿揍脱得了干系。若不慎给人拿住了赔命,却也不算冤枉。”
“这!好吧。我俩这就去寻小八十三十四几个。你且躲在此处等着,集齐了他们几个速速的就来筹谋。”
昏昏欲睡的中午,马棚子里喂完了草料的伙计打着哈气出了棚子,几个小子钻进马棚,走向拴着的四匹马,有的还没有马高的四个男孩,都伸手牵住缰绳试图将马牵出棚子,马有些抗拒的挣开,还嘶鸣着人立起来,眼看着惊动了他家家奴,寒一拽住当中一匹的缰绳用力一拽便牵了出去,其他几匹也被他不情不愿地拖拽出马棚,寒一在一匹马前站定,弯下腰岔开腿,吩咐道:“六子,踩我背上去,快点!”
六子听话的踩着他后背上马,才坐稳,那坐下马匹就被寒一一脚踹在屁股上吃疼的嘶叫了一声,远远地飞奔出去。
又将其他两个依次送走,寒一却不去牵那最后一匹,而是微微笑了一下,下一刻,马棚外面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家丁。
自投罗网的寒一被‘猴子’家的家主家仆一众人押送到了族长处发落。
大厅之中,瞩目睽睽之下,被捆绑严实的少年站在那儿,一脸桀骜不驯。
正厅中央的竹木座椅上,须发花白的族长眯起眼睛,看住他,问道:“寒一,妘青侯病死前挨了你和其他几个孩子的毒打是也不是?”
“打人是有的,并没有致死,他分明是发了旧病才没挺住。所以我和我的朋友们算不得杀人。”
“还是有些干系的不是吗,他病了这许多年都挺过来了,若没你们几个的那顿狠打,未必就活不过十二岁,孩子,那是和你同龄的少年,是一条人命啊。”
寒一被他说得十分动容,撇过脸去不在同他对视,而明白的看清了老人那双被皱纹堆起的双眼里满是谴责。
老者叹了口气,问他“你遣送走了你的几个朋友,自己怎么不跑?”
少年转过脸,正色道:“我此番得罪的人,听闻很是难缠,是睚眦必报的人,”说着眼睛扫向人群里恶狠狠瞪着他的中年夫妇,才又继续道“我倘若自己走了,让朋友们替我承担责罚还是让一个年迈的老妇人被寻仇的人扰的终日不得安生?”
“你这孩子很有些见识,也很有些担当。可你一旦若坐实了杀人罪名,是要赔命的。你也不过才十一二岁,心里不害怕吗?”老族长叹了口气。
少年撇了撇嘴,苦笑道:“我生来便是无父无母,多余的孤儿,纵使死了,除了阿奶掉两滴泪,也没什么人会在意会记挂。不像六子他们,日子虽过的苦些,却终究是父母家人的动不得的心头肉。我留下承担罪责也是理所当然。”
“胡说,娃若死了,阿奶也要哭死了。”满脸泪痕的老妇人挣开儿媳紧拉的手臂,扒开人群,冲过来抱住他,口里说着斥责的话,眼里的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留下来。
寒一轻轻挣脱,安慰道:“可阿奶是寒一唯一的家人,寒一却不是阿奶唯一的孙儿,最多不过三五年的,也便忘了罢。”
围观的人群中有邻里妇人叹气道:“这娃也是可怜见,自幼没娘爹不管的,有惹出这般祸事来,也不见他爹出来回护半句。”
另一妇人摇头道“话是这么说,寒一这娃可不是寻常娃,我娃本是乖顺性格和他大哥学陶土手艺的,前两年开始不知咋呀就跟在他后面屁颠屁颠的整日价就和人打架闹事。”
有人应和道:“可不么,我家娃也是这般受他拐带的整日胡混,这娃自幼没爹教没娘管,才惹出祸事来,也该受些教管,长长记性。”
“娘,寒一他不是,我???”人群里,偷偷跑回来的六子试图挣脱他爹禁锢,却被他哥捂住嘴巴远远带离了大厅。
“妘青候早夭,寒一等一干娃都有过错,可他终究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你娃那先天病症却也属实,今日由我在此作主,命寒一生受二十棍棒之刑,并于翌日逐出我伯明部族,此事便了。”族长发话道,又向那所谓的受害人一家道
“妘家青候他爹他妈,你等一干也寻常不要再去寒一家翻起旧账滋事寻仇起来。”
那原本没走出白发送黑发中年丧子之痛,时而面目悲戚时而横眉怒目满脸情绪的中年夫妇对视一眼,终于俯首,口中答允道:“是。”
背朝上趴在长凳上的寒一,被成年人手臂粗的木棒重重的打在背上,臀上,大腿上,打到一半的时候便已经皮开肉绽,围观的看着都疼,感同身受的老妇人跪在一旁,哭天抢地的哀嚎。
倔强的少年咬着牙,嘴唇咬破了鲜血都流在地上,口里却半句喊疼的话也不肯吐出,到后来,终于是疼的昏了过去。
寒一醒过来是因为睡着时候不小心呢侧翻压到伤口处,疼的醒了。
睁眼时候,见着自己是趴在一张干燥干净的席子上,身上的伤口都被清洗包扎过了,衣服也换了干净的,他人被安置在一驾马车里,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想要挣扎着爬起来,难耐背后一动就疼的厉害,一回头,马车里还有些度日的贝币和干粮,甚至有防身的铜匕首。想必是族长发的善心,虽被放逐出来,到底不忍心见他一个孩子身无长物地风餐露宿。
在马车里躺着养伤了几天,背后伤好了许多,勉强的能动弹了,便坐起身来,打开马车门帘子,脚才落地却翻到在地上,向着下面低矮处滚了出去。
待停了下来,身上多处在翻滚的时候被坚硬草木划开伤口,疼的直龇牙,一抬头却惊住了。
初春的时节,目力所及之处,漫山遍野的都是青色白色的梅花,背靠着层层淡蓝色的远山,数以千计的青梅树,沿着山崖边上盛放着青色白色叠加出来的光华。
一低头身下压着无数白色青色的散落的花瓣,轻轻一嗅,衣袖鼻尖沾染的都是淡淡幽香。前日的不快尽扫,伤口仿佛也不那么疼了,脸上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却忽见那青梅花丛中,踱出一个同龄的梳着双鬟发髻的青衣少女,怀中抱着个雪球一般的蹬着腿的小胖兔子。
那少女细看来,面如莲萼,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秀雅以极。
寒一出身东夷族山中小户人家,哪里见识过这般人品。踩踏清风,筱然而至的少女,看在他眼中,宛若画中仙子。
不敢继续逼视的少年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到底是顶狼狈的时候,虽然身上穿着被人更换的还算干净齐整,也未曾伤在脸上,却毕竟是这般不成样子的趴着。
“小哥哥,你怎么趴在地上啊?”
少年无奈的指了指受伤的后背,那少女轻轻巧巧的踱步过来,见他不答话便顺着他眼光向他背上看来,眼见伤口挣开,显出殷殷血迹,惊得倒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