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蒙忽然神色有些急切的看向姜蠡,问道“师妹,我方才听见四师弟说起,说师父师娘双双遭遇意外身故,可是当真?”
这两日情绪才作好转的姜蠡眼圈红了,哽咽起来:“是,阿爹阿娘都不在了。”
“这事怎地这么突然?我上月还同师娘通信来着,过些时候,我定要去往祭拜。”逢蒙神色哀伤的摇了摇头,低低叹道。
寒漪却满是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心想,虽则师娘警告不要追究,可是他们一家隐居山谷幽处,罕有人知,且鲜少同人往来,虽有师徒情谊在,然而常年通信的逢蒙作为他们一家下落的少数知情者,未必没有嫌疑。
似乎是察觉出寒的怀疑,逢蒙竟而一脸恼怒的起誓道“若是我做了这般不孝不义之事,管教天打雷劈!”
“听闻二师哥的父亲如今是夏后夷羿殿中肱骨重臣武罗?”
逢蒙有些惊疑的看向他,后又想到:纵使师傅不说,师妹与他朝夕相处,未必不肯告诉他这些详情。口中却答道:“对。”
“三师哥,你同纯狐姐姐此去何处?你两个怎地在一处?”姜蠡及时问出了寒漪一直想要问出话。
逢蒙于是答道:“我两个是奉令往夏宫参加宴会的。纯狐小姐是夏后的座上宾,我本就是武卫,夏后考虑到我因素与纯狐小姐比邻而居,又有些身手可护她周全,于是适逢宫中有宴会,常常被要求接上她,驱车同往。”
寒漪看向广涟,见她仍旧没什么表情,只向着他微微颔首。却听他没来由的问逢蒙:“三师哥可曾成家?还是与令尊同住?我和阿蠡来投奔,势必是平添了麻烦罢,若有令尊在,有我等外人叨扰,多半要不自在,我两个身上还有些钱财在,不妨现寻个临时住处。”
逢蒙笑道:“师弟这是说的哪里话,忒也见外了,你想必听师妹提过,我也是来自有穷族,说来还是师弟同乡,家父家母与其他宗族兄弟仍旧在有穷故里,我因日里要在夏宫当值,于是只图便宜,在宫城附近觅得如今宿处。
这几年向来是独居也是甚觉孤独,如今有你们能来同住是最好,日常的彼此也有个照应,并没什么麻烦的,只是如今赶得不巧,我要奉令接了纯狐小姐往夏宫去赴宴,家仆也不在跟前听命,今番就少不得你两个与我同往,待宴会完毕,在同归宿处。”
“不会不方便么?是不是太添麻烦了?”
“不麻烦的,只佯作我与纯狐小姐的陪侍便可。”
寒漪看向广涟,暗想她是夏后的座上宾?师父讲过,如今夏后仲康已然为傀儡,而夷羿代政是掌权者了,出身纯狐贵族的她来阳城的目的主要就是奔着部族联姻,她会嫁给谁?总是奉命出席宫廷宴会的她,难道会嫁给已经六十多岁的夏后夷羿吗?
宴会摆在了宫殿后面苑子里的椭圆形的面积广阔的露天的青草地上,成排的长条梨木桌左右分列在草场两端,摆放整齐的木桌两侧众人尽皆蹲坐。
宴会云集了来自各个部落的使者,并阳城夏宫之内当值的一众文臣武将们。
广涟和另外几个个其他部族首领的女儿,是为数不多的女眷之一。
木桌之上,大大小小的摆满了陶制盘子,盘子里面放置的是蒸过,或煮过,火炙烤过的鹿肉和野鸡野兔子的肉,还有一些各种鱼类的肉。
大都是前几日狩猎的战利品。
这些肉类有的呈现出小块的被切割过的模样,还有一些是需要食客自己切割的烤肉,陶制盘子旁边放置了大大小小铜制匕首大小的刀子。
除此之外,桌上还摆着红的黄的绿的大大小小叫不上名字的一些应季的水果,人头大小的圆脸扁身子的陶壶里,盛放着由发酵的野果子酿制的果酒。紧挨着酒壶的是若干饮酒之用的陶制的杯子。
每一张长木桌子旁都站着两名女侍者相助宾客饮食,担负不时地操刀切肉,捧壶倒酒之责。这侍从有男有女,姜蠡和寒漪便扮作侍从立在另一位不认识的将军身后。
正中两米多高的正方的石台子上的一套宽大的精雕细琢的梨花木制桌椅是主宾的位置,摄政者也是实质上的夏后夷羿端坐其上。身后分立两名武士护卫,当中一个正是逢蒙。
寒漪看向他,见他和寻常花甲年岁的老者大是不同,虽则须发花白,盖因身为习武之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岁人的面貌,毫无年迈者的龙钟老态,身材魁伟依旧,并无骄奢淫逸者的大腹便便模样,在寒漪看来甚至有些失望,因为看上去还算年富力强的他大有机会迎娶如纯狐涟漪这般的妙龄佳人。
早就注意了这老色鬼的眼睛不时地便飘向座下的少女们,但愿不要盯上我的广涟才好。看向广涟,见她左手肘杵在桌上托腮,右手把玩着饮酒的杯子,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是觉察了他的目光,美人回望过来,四目相对处,竟能寻出一丝别样的默契来。广涟正了正手中杯子,示意一旁服侍的侍者将杯子倒满,向着寒漪轻轻举起,隔空向上推了一下,便将一杯果酒尽饮,又将杯子倒置示意空了。
寒漪很想效仿她方才举动,也陪饮了一杯,无奈身份局限,只能笑笑作罢。
这时候坐在广涟身旁的少女拉住她,两人低声交谈起来。
再次看向高台上的夷羿,跟使者大臣们所着的正幅正裁,玄色无纹饰的玄端不同,以代天子位的夷羿身着上衣下裳九章花纹的吉服,姜夏教过他辨识,这类衣服是天子才有资格穿的“兖冕”,心想这老匹夫夺权以来,日益猖狂,如今更是已经到了无所顾及的地步了。
草坪正中,此时陶埙乐音毕,而韶舞稍歇。
有二位琴师忽云擅舞剑法,于是后羿允其当众献舞,承诺得赞誉者有大封赏。
这两位舞者一高一矮,身着一般无二的玄衣,想必是为着便于动作的伸展,袖口的地方收得很紧。两个都是身形纤细,神态柔和,面目俊俏,雌雄莫辨的美少年,因此,弯腰挥剑的一系列动作施展起来,显见得阴柔婉约有余,勇武刚劲不足,是故尽管手中挥剑,感官上却全毫无威胁毫无杀伤力。
人总是容易被别人可以营造的某种假象所蒙蔽,只有工于细致入微的体察者如经受过相关训练的现今的寒漪,才能觉出异样来,那个子略高些的舞者低头一瞬间眼中的凶恶之意大概没有被第二个人瞥见。早慧的少年早就晓得,眼神是内心的折射,看人须看眼神。
寒漪晓得这二位怕是来者不善。于是一双眼睛锁住他两个的手腕处。眼见那高个子少年手中铜刀脱离手掌向台上飞去的瞬间,抬手抢起一只陶杯便掷向刀子。
众人眼见飞起的小臂长的铜刀子的尖锐的刀锋冲着中央台子上的夷羿袭来,飞行刀子一路迅疾而来,直逼夷羿胸口位置,眼见已经到得跟前一掌的距离,简直避无可避的时候,竟然忽地被眼疾手快的寒漪掷出的杯子砸中,剑锋一偏之后,应声落地,正砸在了夷羿左脚边,好险!
说时迟那时快,心知不妙的两个少年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寒漪一手一个紧紧钳制住一只手手腕,两杀手对视一眼,满脸惊疑的看向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肤色幽深,身强体健的大个子,他两个是接受过正规力量训练与近身博弈训练的专业杀手,然而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个不知来路的大个子压住一只手腕不能动弹,一时间羞愧不已,觉得是丢尽了祖师爷的脸面。
两个收起羞耻之心的杀手,才要奋起反抗的时候,就被他十分利落一拽一拉地拖向彼此,两相对撞之后摔在地上,来不及站起来的时候两人下裳竟然被他快速系在一起,以至于起身欲逃的打算也彻底落空,他这一手段简直又狠又损。
两个杀手气得鼻子都要歪了的时候一众侍卫围起来,将他两个擒住捆了起来。
这一幕变化来的突然而富有戏剧性,一众宾客看的痴了,待那两个刺客被押了下去关进大狱,才反应过来,纷纷向着寒漪喝道
“好!反应真快啊!”“真是英雄出少年!”“动作真利索!”“大夏果然藏狼卧虎啊!”“眼疾手快,力气还大,厉害厉害!”
夷羿看住台下的寒漪,心中也是宽慰,也是敬服。
须知彼时眼见刀子飞来,那飞刀的速度极快,只怕非逢蒙等一众侍从阻拦得住,若叫那两个少年冲杀到眼前,这类专业杀手训练有素,未必好打发。
想到方才的惊险处,当真惊得一头冷汗,却幸得这少年及时出手,于是大步上前,向寒漪道“到跟前说话。”
见他低头行至跟前,眼见这身形高大,相貌堂堂的肤色略暗的布衣少年,竟然比自己还高出半头,年纪虽小却难得的丰神俊朗,颇有武将之威,于是欣然问道“这是谁家的少年郎?”
寒漪上前低头行礼道:“草民来自有穷族伯明氏,名字是,妘寒漪。”
夷羿抚掌大笑道“这般身手不凡的少年英雄,原来还是孤的本家。”又看向站在一旁擦汗的逢蒙和另一边的侍卫,问道:“倘若没有寒漪及时扔出的杯子,方才那奔袭来的快刀,卿等可拦得住吗?”
“臣等惭愧!未能尽护驾之责,特此请罪。”两人惶然应答,齐齐下跪道。
却见夷羿大手一挥道“既是有惊无险,便无需追责尔等。然而,尔等身为武卫,下去之后还需勤加练武,自增修为!”
“是!”
又听那逢蒙道“臣自知愚钝,诚不及小师弟万一。”
“小师弟?”夷羿挑了挑眉,颔首道“孤正纳罕,当世习武者,鲜见有这般身手。”转头复问逢蒙:“他也是姜夏世兄的高足?此番所以出现在宴会上,也是卿带进来的吧?”
“擅作主张领他进来宴会,臣有罪,却也是不得已,寒漪是师父四年前收入的关门弟子,恩师一家不久前遭难,师傅师娘双双故世,只余了小师妹小师弟两个,初来阳城投奔于臣,却是进宫路上巧遇的。”
夷羿皱眉摇头跺脚,连连叹道:“这便不足为怪了。姜夏世兄实为我大夏第一将才,竟然忽逢罹难,当真天妒英才!年轻人既然是师从姜夏,想来骑射的功夫也自了得,从今以后,寒漪便入夏宫当值,跟在孤身侧听命。若肯实干,自会大有前程!”
“是!”寒漪上前一步领命。
下一刻却见夷羿执起他手,相携而行,直至高台下右手边的距离王座最近的空位,吩咐道:“卿即日起便是大夏第一少年将军,那是你的位置,可要记清楚了。”又转向来使与群臣道“这座位在孤右手第一的是我们的少年将军寒漪,众卿家须认清,不可欺他年少,而行止有趱越。”
座下群臣,诸位使者,应道“是”,同时举杯贺道:“恭贺寒大人!
又命侍从道“去拿那壶新灌的鹿血来。”“是。”
脸大的一个陶碗倒满了就递到少年跟前,寒漪记得师父说的鹿血鹿鞭的功效,不禁有些脸红,也不敢贸然就饮,却实在拗不过天子强势劝诫,只好尽数饮了。
接下来便是在场诸位来使与群臣逐个的,轮流举杯来贺,好一路推杯换盏,纵是野果酿制的果酒,也觉出微醺,胃里本就没怎么进食,难受起来借口出恭,尿遁出来。
脚步稍显不稳,却觉一路清风明月,惬意悠然。
不觉间踱步至宫室的后院,原本广阔舒朗的视野缩窄起来,曲径通幽,小径两旁月下一树树的夏花竞放,瑰丽鲜妍,有道是,桃李峥嵘日,少年得意时。
一抬头却怔住了,前面不远,丁香树下,背影窈窕婀娜的青色衣衫的少女正将脸埋进花丛,轻轻嗅着花香。
不敢确认是她,却忍不住试探地问道“广涟?”
少女回过头来,月光之下,当真是第一等的仙姿昳容,清婉绰约,骨瓷一般的肌肤白的发光,眉蹙春山,眼含秋水,寒漪又看的痴了。
认出他来,广涟笑容轻敛,望过来的眸光,却清冷而淡漠,竟语带讥讽“奴家还要恭贺寒大人。”
“你什么意思?”
“我早先竟不晓得,你是这般功利世俗,贪慕权势之徒!”
寒漪却低声轻叹,“谁让我这个山野草民,不自量力的看上了一个位高门富户的千金小姐,不世俗些努力挣个前程赚些聘礼,怎么匹配的上她?”说话间已经走至她跟前。
闻言满面羞赧的广涟被他手指轻点着下巴抬起头来看他,见他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光亮,压迫感使她心生局促,忍不住退后一步,却险些摔倒,寒漪伸手扶在她腰际,尽管隔了层衣衫仍旧觉出了触手滑腻,低头正看见白嫩的脸上,微微翕动的的一双樱唇,忽觉心中一荡,周身发热,脚下一倾,便顺势抱着她摔进了丁香林子侧面浓密的高草丛里。
倒在草地上,广涟被寒漪压在身下,伸手抚在她脸上,却见她耳根脖颈处通红一片,心底一片柔软,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问道:“自四年前那日初见,便似被你勾了魂魄去,这些年来,日日夜夜的想着要再见你,心心念念的要来阳城也因为这片天空下,有个让我惦念不己的你,广涟,你愿意跟我吗?”
“前年的时候,上至夏后,下至群臣家的公子,来求亲者不胜数,族里来了数回书函,要求嫁给夏后,可是我不愿啊。心里只记得你那时候要我等你,我便认真等了你四年。谁知重逢时,却见你怀里抱了别人。”
“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抱别人。”寒漪脸上一红,红到耳根子,低语承诺。
见他靠更近了,广涟闭了眼睛,与他贴近了,心剧烈跳动着,呼吸也急促起来,她慢慢凑近贴上他温润炙热的唇,与绵绵密密的亲吻,只觉得心口处灼热难当,抱他更紧些,吻得难舍难分,只觉得天昏地暗,沉溺在这一刻的柔情里难以觉醒,直到觉得肩上背后一凉,上衣前襟已经被人拽开褪下,她急的猛然推开意乱情迷的男人。
“怎么?不是依了我么?”男人皱起眉头,恼怒到。
她却翻身着上衣服,正色道:“这里不行,你清醒点!我是正经人家姑娘,不愿与人私下苟合,你想要我,便须三媒六聘的上门迎娶了,行了礼才能碰我。”
“好,你说得对,我方才喝多了,还饮了鹿血便失了理智,你不要着恼,我这就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