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亦梵道:“当时老夫也并不觉得奇怪,但等老夫把令尊遗体,送往九女关,才发现他竟是江湖上盛名久著的八手仙猿徐大侠,心头止不住暗暗惊异,咱们四人,既非有特殊手法的暗器名家,而令尊却有‘八手’之号,专接暗器,但这四十人竟会丝毫不觉,就被暗器击中岂非怪事?”
俞惊尘道:“当时他们都没有警觉?”
“没有。”吴亦梵毫不思索的道:“当时令尊等四人,边说边走,一路从山上下来,咱们四人则分四处隐伏林中,直等他们走到射程中心,就不约而同的一齐出手,他们四人之中,除了有人发出惊咦,根本没有躲闪,也没有半点抵抗,就先后扑到地上,依一般常情而言,别说像令尊这样的高手,就是普通会武之人,纵然没有听风辨位之能,但一旦遇上突袭,至少也会腾跃而起,掠出数丈来远,不可能一下子就倒地死去。”
他这话说得极为有理,绝不像凭空捏造之词。
俞惊尘道:“依吴大庄主之见,此事有什么解释?”
吴亦梵道:“那只有一个解释,令尊四人,事先已经被人做了手脚,譬如误中了迷迭香、散功散一类药物,业已失去了功力,只是自己并末发觉而已。”
徐慧道:“你说是城隍爷暗中使了手脚?”
吴亦梵道:“这是极有可能之事,因为这位城隍爷,实在神通广大,他要办的事,好像天下之大,从没有办不到的事……”
俞惊尘道:“你说我义父在下山之时,边说边走,那时吴大庄主隐身林中,直到他们进入射程中心,自然有一段路,不知吴大庄主可曾听到他们交谈些什么吗?”
“这个……”吴亦梵一手摸着花白胡子,沉吟了半晌,才道:“他们说的好像是一件东西……”
俞惊尘道:“吴大庄主仔细想想,那是一件什么东西?”
吴亦梵道:“老夫不能确定,好像是一件玉器,因为老夫听那佩剑少妇说过一句话:“这是汉代之物,绝无可疑’……”
“玉器?”俞惊尘沉吟道:“这会是一件什么玉器呢?”接着“哦”了一声,矍然道:“对了,极可能是城隍爷觊觎这件玉器。”
徐慧撇撇嘴道:“大哥,你相信城隍爷这个人么?”
俞惊尘道:“师妹不信?”
徐慧冷笑道:“我自然不信,吴大庄主说了半天,依然空空洞洞,不着边际,试问吴大庄主从二十年前,镖局失事起,就心甘情愿供他驱策了二十年,一个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名成业就,爪牙遍布长江上下游的一方霸主,竞有连人家一点底细都摸不出来之理?这话说给三岁小孩子听都不会相信。”
吴亦梵忽然长叹一声道,“姑娘责备的极是,而且完全合乎情理,但江湖上就是有许事离奇诡异之事,出乎常理之外……”
他似乎有难言之隐,脸上微现痛苦之色,但接下去却道:“老夫自从二十年前,喝下了城隍爷神案上那一盏酒,就已受人控制,身不由已,别说老夫和霍二弟四人,只怕江湖上还有好些成名人物,同样身受其害,也未可知。当然,这二十年来,老夫也曾花过不少心机,明查暗访,想尽方法,希望摸摸他的底,但始终无法如愿,三年前,无意中给老夫遇上了一个知道城隍爷底细的人,只是此人伤势沉重,终于在他临死前,说出两句话来……”
俞惊尘道:“他说了两句什么?”
吴亦梵道:“那是我一再向他追问,他才说出:“目分上下,七九正当中’……”
俞惊尘道:“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吴亦梵喉间“唔”了一声。
徐慧道:“这人大概不敢直说,才打的哑谜。”话声甫落,忽然“噫”道:“大哥,吴大庄主怎么了?”
她站在门口,从侧面看来,较为清楚。
俞惊尘也发觉了!
吴亦梵在这一瞬之间,脸上肌肉扭曲,呈现出痛苦之色,他好像咬紧牙关在忍受,没有作声,只是右手还在颤抖!
俞惊尘悚然一惊,目注吴亦梵,霍地站起,问道:“吴……”
吴亦梵双目渐惭失神,望着他,只张了张口,嘴角间,突然流出一缕黑血,颓然倒下!
徐慧失声惊啊道:“他自尽了……”
俞惊尘目光一注,瞥见紫檀椅靠手上,吴亦梵临死用指甲划着写下“小女”二字。
他后脑“藏血穴”,还插着一支色呈乌黑,细如牛毛的飞针,倒在地下,僵曲而死。
俞惊尘目光一抬,发现吴亦梵身后是一排花格子窗,窗帘还在因风飘动。
显然那支毒针,是有人从窗外射进来的,但这一排花格子窗的外面,就是书房的院落,院落中不是还有步福把守么?
俞惊尘一声不作,突然双足一点,迅快的穿窗而出,目光一掠,只见花圃间静悄悄的扑卧着一个灰衣人影!
那不是驾车来的步福,还有谁?
俞惊尘心头猛震,急忙一个箭步掠了过去,口中急急叫道:“姜大叔,你……”
他声音凝结住了,目中泪水,随着涌了出来!
步福,就是昔年伺候观日老人翼无畏的书僮,江湖上人称他驼龙姜大川,此时身躯僵曲,脑后“藏血穴”上,同样插着一支乌黑的飞针,早已气绝多时。
俞惊尘缓缓跪了下去,哭道:“大叔,晚辈会替你老人家找到凶手的。”
他挂着两行泪水,双手正待抄起姜大叔尸体,猛听书房中响起一阵吆喝,中间还夹杂着徐慧的吆声。
心头又是一惊,一时顾不得姜大叔的尸体,身形一挺之势,凌空扑起,快若电射,穿窗而入。
只见冷中锋,陆无常,铁凌霄和刘总管四人,俱都一脸悲愤,手持兵刃,站在屋中。
徐慧一手叉腰,冷冷的道:“吴亦梵十八年前,杀了我爹,他是我杀父仇人,照理,我于刃亲仇,也并没有不对,但他是在说出这段经过之时,遭人暗算,这支毒针,还刺在他脑后,不是我们动的手,我又何须抵赖?凭你们几个,想找我拼命,还差得远。”
冷中锋一脸铁青,冷声道:“吴老爷子不是你们杀的,这话有谁能信……”
他话声未落,突见俞惊尘脸凝杀气,穿窗而入。冲进来的四人,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徐慧看到大哥回来,急忙问道:“大哥,你追到凶手了么?”
俞惊尘脸色一黯,目中隐含泪光,说道:“师妹,姜大叔他……”话声忽然一阵哽咽。
徐慧吃惊道:“姜大叔怎么了?”
俞惊尘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道:“姜大叔也遭了敌人暗算,和吴大庄主同样死在毒针之下。”
这话听得几人同时一怔!
“啊!”徐慧娇躯机伶一颤,失声哭道:“姜大叔……”
她也不管冷中锋等人,堵在门口,飞一般朝外冲了出去。
冷中锋、陆无常等人,倒也不敢阻拦,侧身让路。
俞惊尘拭着泪水,目光一抬,朝冷中锋等人说道:“诸位方才已经听到了,在下和吴大庄主约定比划,分为两次进行,第一场拳掌,在下胜了,他答覆在下几个问题,第二场才是生死搏斗,方才在下胜了第一场,吴大庄主正在说出当年围攻在下义父经过,突然遭人暗算,同时在下一位大叔,也遭了贼子的暗算,事出意外,诸位信也好,不信也好。”
“照说,咱们是冲着吴大庄主报仇来的,吴大庄主若是不死在贼子暗算之下,俞某就要带走吴大庄主的脑袋,如今他既已死在贼人手中,而且也承他坦然告知当年经过,俞某不好再取他首级,但俞某为了证实今日之事,誓必找出原凶。快则三月,迟则半年,定可还诸位公道。”
这四人之中,似乎以冷中锋为首,他看了其他三人一眼,才道:“吴老爷子是和朋友两位在书房中谈话时遇害的,书房中没有第四个人可以证明不是两位出的手,江湖上讲的是恩怨分明,凡事都有个交代,咱们都在外面,不知道吴老爷子和两位说些什么?这场过节,也不是凭朋友几句话能了……”
俞惊尘道:“依你冷舵主之见呢?”
冷中锋道:“冤有头,债有主,朋友至少向咱们有个交代,吴老爷子当年围攻朋友义父,你义父自然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同样,朋友也该亮亮你的真姓实名。”
俞惊尘道:“好,在下义父,诸位也许听人说话,他老人家就是昔年人称八手仙猿的徐天岳,在下俞惊尘,方才守在院落中,和吴大庄主同遭毒手的那位大叔,也并非泛泛之辈,是昔年江湖号称驼龙的姜大川,这样够了吧?”
冷中锋、陆无常、铁凌霄三人,都算得一方大豪,但听了俞惊尘的话,不禁齐齐一怔。
八手仙猿徐天岳,在二十年前,可说是名震武林的大侠,武功极高,他们自然听人说过,原来十八年前遭吴老爷子围攻而死。
尤其驼龙姜大川,虽说他是泰山观日老人的书僮,但观日老人翼无畏,并无徒弟,驼龙也可说是观日老人的传人,那个看不起眼的老仆,竟会是驼龙姜大川!
以驼龙姜大川的身手,居然会遭人暗算,死在毒针之下,这施放毒针的人,一身武功,岂非更为可怕!
就在此时,但听一个女子声音哭喊了声:“爹……”
人影一闪,吴宣艺飞也似的奔了进来,一下扑到吴亦梵的尸体之上,放声大哭。
吴宣艺身后跟着鬼医公孙丑,他当然不会关心她病体初愈,不可太过份伤心,他跟着吴珍殊,无非是为了两柄古扇尚未到手。
俞惊尘看到紫檀椅靠手上吴亦梵临死前用指甲划下的“小女”二字,那自然是他自知无救,但依然放心不下他的女儿。
这是不是他临终托付自己照顾他的女儿呢?
俞惊尘眼看失去了父亲的吴宣艺,抱着她父亲的尸体,哀哀痛哭,心头感到一阵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