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禁军昨夜便收到高公公传的圣上口谕,凡是熹和宫人,一律不许出宫,包括您。”禁军语气恭敬却不畏缩,“卑职唯有奉命行事,殿下若问缘由,还请面圣为上。”
宇文曌不语,忽转身,就见宇文凤站在几步开外,澄澈的眸中夹了一丝惊异。他心绪正乱,对宇文凤随口道:“快些回宫!为兄还有事,自会去给母妃请安。”说着疾步便奔上书房去了。
宇文曌越走心内越发不安起来。待来到纯和殿外,得知乾帝在里面正与晋王和几位重臣商讨要务。门口公公进去通报后片刻折返,恭身回道:“万岁念及四殿下伴驾辛苦,特许歇在雨花阁,无事不必请安。”
宇文曌心里一悸,甫一回首,见宇文凤又追来了,不由嗔怒道:“不是让你回宫么?一早出来,不怕母妃担心?为兄有事,你小孩子家不要跟着!”
宇文凤不动,只轻轻道:“……安公公一早就来熹和宫着急见母妃,想是有要事,还是不回的好……”
宇文曌心头一震,似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沉沉呼吸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过去对宇文凤低声道:“凤儿……走,为兄带你回宫。”
宇文凤看着他伸向自己的手,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欢喜。他刚才的举止言行,跟自己心目中意气飞扬的哥哥实在不像啊,倒像那个喜怒从不形于色的皇长兄……她迟疑之际,宇文曌早不耐烦拔腿就走。宇文凤看着晨曦中越走越远的颀长身影,打起精神,默默垂首随行。
一踏入熹和宫门,凝重的气氛便劈头袭来。寂静中,从安夫人屋内传出的微颤的声音格外刺耳:“如何?……当真,是长兄么?”
“娘娘,奴婢方才打听到的,说是御驾刚出宫没几日,晋王殿下的车驾就被东潍难民当街跪拦告了御状。殿下因兹事体大不好独断,连夜传信给陛下,陛下方命庆王殿下微服去东潍查探……想是查得难民所言有过之无不及,三殿下不得已亮明御令,搜集人证物证口供,与御驾同一天回京……安公公不也说了,大朝会上御史参奏国公爷罪名数项,好几位老臣附议,陛下震怒……”檀溪压低嗓音飞快地说着,偶抬眼,帷幕外站着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跃入眸中。宇文凤不知所以地跟在哥哥身后走到母亲面前,宇文曌面色发白,跪下见礼再未起身,声音微哑问:
“母妃,朝会上……到底怎么了?”
“安福临……匆匆来报,”安夫人神色颓然,看着一双儿女,双唇翕动缓缓阖目,“你舅舅被指贪墨鬻爵,倚势逼死良民无数,连带前年涂河决堤水淹东潍四府十二郡的事故,也跟你表兄脱不了干系……证据确凿,万岁已命天策营奉旨,查抄国公府去了……”
一股热流轰然冲上宇文曌头顶,他僵硬地挺直脊背跪在那,心里似有万马奔腾。宇文凤呆呆地站在旁边,一会儿看看母亲,一会儿扭头看看哥哥,她还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如同林中被围猎的小兽,本能地嗅到了危险:大祸将临了……
国公府一案,证据俱全,毫无减罪的可能。庆王押解着任东潍总兵的国公世子及众同犯回京第三天后,旨意下到刑部大牢,列述白氏大小罪名,严斥国公、世子、众子弟门人依势凌弱,辜负皇恩,有忝祖德,着革去国公世袭名位,凡身有良民命案之人,均处斩刑,其余从犯由三司会审,按律定刑。
相较前朝大动,后宫反倒异常平静。熹和宫迟迟没有旨意下来,除却清祥公主言行收敛、端王禁足宫中、安夫人日渐憔悴,与往日没有两样。即便如此,熹和宫内人人自危,有个把内侍宫女求了掌事嬷嬷,只求调离以免受牵连。
御苑瑞海边,几个内廷司内侍提着漱玉宫份例走在栈桥上,昔日艳红盛开的荷荡已趋凋零,秋水皱起,几片嫣粉残瓣随波飘荡;循风传来一缕箫音,如怨如慕,触人愁肠。那几个内侍四顾着,目光定在九曲环桥尽头的雨花阁上,不由面色微变,纷纷加快步伐垂首离去。
宇文凤鲜有地坐在阁下面的湖石上,托腮静静听着。箫音渐渐消散,她抬头望向凭栏持箫的少年,见他凝望着粼粼湖波久久不动,遂起身仰头喊道:“哥哥,下来吧!咱们去看睿娘娘!”
宇文曌淡淡看她一眼,默然不语,只垂首抚弄着长箫,眸色隐晦。宇文凤并无气馁,几步跑上阁绕到他身前,眼中尽是期盼道:“哥哥,咱们去鱼池好不好?那里面一对鸳鸯,总不理我。你去那儿吹箫,没准儿就把它们勾过来了!”
“你自己去玩好不好?让为兄静一会儿。”宇文曌蹙着眉,拂袖走到朱栏一角,脸上布满忧虑。
“自打父皇查抄舅舅府邸,皇兄就一直拉着脸,思虑了这么些时日,有用吗?”宇文凤咬唇道,“定是舅舅做错了,父皇才这般动怒,查明后舅舅领个罚,也就是了!”
宇文曌气极反笑,回头道:“你觉得,父皇责罚几句,扣个一年半载的月俸,此事就能揭过?若真这么轻省,何至于抄没公府?”
他声色厉急,宇文凤心中兜底翻上一股委屈,倔犟道:“依皇兄所言,就是罪无可恕啦!那你干着急又能如何?”
“那是你我母族,万一株连,外祖母,大表兄的头生子,还有灼华……你难道不担心?!”
宇文凤撇撇嘴,“晓得了,舅舅从小就格外喜欢你,还有个华表姐,你自然上火;我急也没用,反正我有母妃就够了。”
宇文曌看她的表情像是可怜,又似讥嘲:“凤儿,你以为母妃能独善其身么?”
“母妃自然不会有事!”宇文凤被他的置疑激怒,气结道,“父皇对母妃那么好,舅舅犯事又不是母妃挑唆的!你、你担心华表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