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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十二(一)

萧宅离越王府不近,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半天才到。随车的仆妇丫环都是萧家派来恭请的,礼数很周全,越王府只红衣一人随行。秦宛月本是想让桂风跟随。今日赴宴,于她而言何其重要,红衣跟她太过亲密,若情绪上有些许波动,难免不会被察觉,万一被看出什么端倪……她不敢冒这个险。奈何离府前,桂风被赵夫人临时叫去有事,只得跟往常一样,由红衣随行。

马车停在一个乌漆大门前,秦宛月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凝神静气片刻将激动的情绪压下,再抬眸,又成了那个人前落落出尘的云韶郡主。外面丫环挑起车帘,她扶着红衣一步步下到庭院,就见那天落水的女孩一身锦衣华裳,顾盼神飞地跑过来,笑盈盈上前向她深施一礼,道:

“多谢郡主救命之恩!听说您那天着了风寒病了好些天,我一直挂歉着,实在对不住。哦,这是家姐……”

秦宛月抬眼,只见一个身姿修长的女子跟随过来,登时心忽地在腔子里狂跳起来。她硬是死攥双手强力忍住,欠身微笑道:“萧先生,叨扰了。”

萧明熙微一答礼,淡笑道:“你我平辈,况且没有外人,尊称就不必再提。宴席已设下,请到后园阁子里坐罢。”

一众丫环仆妇簇拥着三人往后园走。萧宅的布置极清幽,触目皆是绿植流水,房舍建筑也不同于金陵这边的大户人家,通用青砖灰瓦,一洗繁饰雕琢。穿过几楹翠竹,就见临莲池一座干净雅致的阁子,曲栏回廊,两侧架着藤花架,落在地上一片阴翳。秦宛月怔了怔,眼前突然闪过原先家中母亲屋旁那条老藤盘绕的回廊。等她回神,已经上了石阶,左右丫环打起竹帘,一丝凉意扑面袭来,她架在红衣手上的胳膊不禁一颤。

宾主落座,侍婢们斟上果酒,萧氏姐妹又说了几句谢词,一应礼节已尽,秦宛月抬眸笑道:

“冒昧叨扰,不知令堂在否?若方便,我当见礼。”

“家母命薄,在舍妹二岁那年便因病亡故了。”萧明熙欠身为她又斟上一盏清酒,淡淡道。

秦宛月眼皮轻颤,紧紧捏着酒盏的手指隐隐发白:“请教大小姐今年贵庚?”

“过了中秋,便二十有三了。”

“二十三?”秦宛月惊道。她这可是真心吃惊,二十三的女子竟还未出嫁?

萧明熙对于她的失态并未在意,只落落一笑,道:“家父自从亡母故去便极少过问家事,一年里倒有十个月都在外地。家里事务繁冗,鸣玉年幼,只能我担着。拖来拖去的,就拖老了。”

听到这里,秦宛月从酒盏边上抬起眼皮盯着对面的萧鸣玉,一对点漆眸子定定锁住女孩的眉眼努力辨认着。她已出落得跟小时候判若两人,和那个儿时与她同床共眠的小表妹唯一的共同之处,许就是那不羁的性子了罢?

萧鸣玉被她看得发毛,忙避开目光,笑着睃一眼姐姐。萧明熙此时已将秦宛月的形容举止看了个仔细,只觉眉眼似像不像,依稀有点表妹的影子,便又向秦宛月敬了一盏酒,笑问:

“郡主身为鸣佩公主之后,果然气度不凡。我冒昧地问句,郡主小时生在哪里?怎会识得水性?那天舍妹回来后直对我说郡主游得极快,水性好得很呢。”

“我……”秦宛月一时哑口。她心下已然断定眼前这对姐妹就是小舅的女儿,恨不能马上表明自己身份,告诉她们自己就是那个月儿。怎奈红衣就在一旁,并非她信不过红衣,她实在不敢赌,绝不能让越王府知道自己当年有意隐瞒身份,谎称孤儿。幸好此时阁门轻响,垂纱拂动处走进一个衣着格外精致的丫环,上前行礼道:

“大小姐,老太太听说今日府上有贵客,特命奴婢过来,想请郡主后堂一见。”

事发突然,萧明熙萧鸣玉两姊妹愣在座上,还是萧明熙先反应过来,向秦宛月歉然一笑道:“是外祖母,年纪大了,做事总没个准儿……郡主若觉突兀,我便命她去回掉罢。”

秦宛月微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既是老太太相召,怎能推却?去一趟也无妨。”说着起身,萧明熙叫妹妹候在阁中,自己相陪而去。

出了园门穿过一条夹道没走多远,便进了第三重院落。院中四角各植一株老槐,枝干蜿蜒树叶茂密,一看就是上了年岁的。秦宛月垂眸沿回廊往正屋走,甫一进屋,一众丫环便候在外厅,只萧明熙引她进到内室。榻上端坐一位白发老人,满脸皱纹,笑颜可亲,见这两人一进屋就紧盯着不放,秦宛月瞳仁黯淡了几分,微笑着上前垂眸敛衣道:“晚辈上官氏,见过老太太。”

老太太笑呵呵地颤抖着手拉她过来,端详了半天,又看看自己外孙女,咧着没牙的嘴问道:“好……好孩子!这是谁家的姑娘?”

红衣忍不住扑哧一笑,却被秦宛月扭头狠盯一眼,她心中一怔,下意识地垂眸,眼观鼻心。萧明熙恭身上前笑着道:“姥姥,这便是云韶郡主啊。”

老太太满意极了,拉着秦宛月喃喃道:“唉,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生得这个好模样儿!……”念叨了好一阵,方睡眼婆娑渐渐松了手。萧明熙低声嘱咐了榻旁一个上年纪的嬷嬷几句话,便同秦宛月退下回水阁。俩人默默走了一会儿,她才低声道:

“外祖母年岁已高,时醒时不醒的,郡主见笑了。”

秦宛月半天没说话,许久方轻声问:“不知老太太今年高寿?”

“算来……八十三了。”萧明熙涩笑着,“外祖母最疼母亲,母亲去世后便一直浑浑噩噩的。后来父亲放心不下,特地将她老人家从淮南接过来。父亲很爱母亲,为了母亲他连籍贯都改了……父亲原本是庐水人氏。”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回到水阁,正踏入阁门,秦宛月闻言,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从暑热的外面陡一进了冰凉的室内被寒气所袭,她只觉心口一寒,气息紊乱,颤巍巍地跌坐在椅上,面对着萧鸣玉热情地劝自己尝尝那碗冰镇莲子羹的笑颜,她惟能死死攥住骨瓷勺,几乎要把它捏碎——最后那点疑惑也已解开。

“郡主,您可是身子不适?”

耳边,红衣的声音低低响起。秦宛月回过神来,看着红衣满是疑窦的目光暗暗咽下一口气,微笑着回道:“不碍事……暑气里走了一遭,想是室内太凉,激着了。”说完,伸手端起了那盏沁凉的莲子羹。

阁中一时沉寂下来。萧鸣玉比秦宛月还急,频频睃着萧明熙,指望她已打听出一个准信儿,哪知萧明熙还是云淡风轻地不发一言。萧鸣玉正急得要死,帘外走入三个侍婢,各送上一碗八宝酪。便听萧明熙道:“都下去罢,教我们自在说说话。”侍婢会意,笑着上前硬是将红衣劝走,一时阁中仅剩三人。

“今日得见郡主,倒是一见如故。”萧明熙还是打着太极,“实不相瞒,姑母家曾有一个表妹,也是郡主似的举止,跟舍妹格外投契,只可惜,八岁那年没了。”

“啊?!……”秦宛月声音微微发颤,“怎么回事?!”

“溺水。”萧明熙双眼微睱,“实在是可惜。我从没见过那么聪明的孩子,姑母一家视她如珍宝。我们赶过去吊唁时,姑父头发都花白了,姑母哭死过去好几次,表弟也悲痛欲绝……不过我只是奇怪,好好儿的人,怎么就溺水了呢?别人不知,我可是清楚的紧,小表妹识水性的。”

“是啊,”秦宛月的声音越发沙哑,“死得……的确蹊跷……”

萧鸣玉看着这二人,一个眼含探究,一个面色不定,怎么看都明摆着有鬼,偏生俩人都不肯明说。她再忍不住,突然扯着嗓子叫道:

“行啦,别试探啦!你——”黑漆漆的眼眸转向秦宛月,声音因紧张和期待隐隐扭曲,“——你是月姐姐,对不对?”

秦宛月嘴角扯了扯,蓦地立起,袖袂打翻了杯盘,茶水沥沥地滴在她的裙裾上。她向下撇着嘴角,泫然欲泣的样子,终于迸出一声“阿姐!”,带着哭腔道:“咱们换个地儿罢?我快要冻死了!”

“换,这就换!”萧明熙忙上前将她扶起,“咱们去书房说话,慢慢说……”

萧宅书房虽也摆着冰盆,较之地处荫蔽的水阁,已算暖和了。秦宛月欠身在长榻上坐定,张口欲言,这时门外进来一名妇人,手上托着壶新茶和茶盏。萧明熙接过,向隐含戒备的秦宛月道:

“这是青霖,当年随母亲陪嫁过来的,你还记得吧,将我和鸣玉从小带大,现在一直跟在我身边,无妨的。”

青霖向秦宛月恭身行了一礼,遂转身退去。萧明熙斟好茶,递过去的当儿与秦宛月手指相触,不禁一凛道:“现在是大暑的节气,你的手怎就这么凉?这几年你都是怎么过的?身子作践成这样!……”说着一把攥住她的手。

秦宛月看着她极少波动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急怒和心疼,竟笑了起来,抽回手道:“阿姐也知道,我病刚好,身子自然差了些。”她避开萧明熙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喜滋滋巴着自己的萧鸣玉,笑得更明媚了:“你又是怎么回事,以前不是老夸口说自己是庐水一等一的弄潮儿吗,为何还要等到我去捞救?”

“我是伤风没好,受了惊吓一时失措,又多呛了几口水啦……”萧鸣玉紧紧搂住她的胳膊,一刻也不肯放手,脸上又是笑又是泪。“不过我那日要是不落水,没准咱们就不得相见了。月姐姐,你不知道,那年听说你出事,我都傻了,据说整整一个月都只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说到此节,她鼻头又有些发红,哽咽道:“月姐姐,你没事我真高兴,以后我就不会再孤苦伶仃一个人了……我去给你吊唁时,难受得心都碎了,你不知道你出事多少人伤心!……”她管自叨叨着,并未注意到秦宛月越来越白的面色,“还有桓哥哥,平时多文雅的人,那时候眼睛红得滴血——”

“鸣玉,”萧明熙轻唤道,目光凝滞在秦宛月那隐忍着深深怨念的眸子上,“陈先生快到了,你先去罢。左右以后有的是空儿跟你月姐姐混,姐姐今日好不容易得闲,想单独跟你月姐姐叙叙旧。”

萧鸣玉虽然很想一刻也不离秦宛月,但终究敬重姐姐,何况陈先生是她的弓马师傅,当初也是求了好久萧明熙才准她学习骑射的,于是紧紧一抱秦宛月,蹬上鞋跑了。萧明熙欠身坐在了秦宛月身边,轻声问道:

“月儿,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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